倒真被萧冷儿掐算得准,庚桑楚去了四川,却留下圣沨给楼心月帮手。扶雪珞早已传书扶鹤风,要他等人设法拖延楼心月行程。圣沨无阻,萧冷儿众人达到的第二天下午,他便已华山脚底下。

一直派在山下的人立时便上山来通告。

萧冷儿要即刻赶下山去,扶雪珞心中为难之至,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唯有挡在她面前,半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心知他难过处,萧冷儿也不说话,拉了他到一边,只是手指了大厅中沉默的众人。当中沉闷气氛,已然是最叫人承担不起的压力。

半晌扶雪珞摇头道:“我不能每一次,都要为了所谓的大义来牺牲你。”他可以没有自己,他也可以阻止自己心里强烈想走近她的任意一步。可是他再没有办法看她一次次将自己的心意置之不顾。那种残忍的打压,他知道即使自己再心痛只怕也抵不上。

他简简单单一句话,萧冷儿却几乎要落下泪来,紧紧握住他的手,互相间的温暖轻易便抵达对方心底,萧冷儿低声道:“只要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是真心实意关切我,心心念念都为我着想,那就够了。”

“不要去。”语声低迷,扶雪珞几乎是在哀求,“每一次我都只是嘴上说,可是不管你做任何事,不管我心中有多不愿意,却没有办法阻止你。冷儿,你就当我求你,不要去。”

“不然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你一心想着只有你能当这盟主。”萧冷儿笑得勉强,毕竟是在笑,“雪珞,不要这么孩子气,你首先是盟主,然后才是我的好朋友。”

扶雪珞握住她的手,却无论如何不肯放松,只是摇头:“你……圣沨……”

“我只是想,希望这一次过后,他永远都不要原谅我,一生都怨我恨我,那样我也……”努力忍住哽咽,一一掰开他的手指,他的那样沉重的无力的气力,她伸手抚他白玉般脸颊,紧紧抱他,“雪珞,记得,要笑。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有多困难,我们一定笑着看对方。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我永远都记得,希望你永远都那样从容快活。”

她笑着离开。

他所有的从容快活,在认识她之后,因着她一次次的那样的笑,却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晌洛云岚走过来,紧紧揽他肩膀。扶雪珞低声道:“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她的决定,是旁人可以阻止的?”洛云岚苦笑,“其实你心里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总也要尽了那心力才肯甘心。”

“我真的很没用。”扶雪珞淡淡道。

两人并肩而立,半晌洛云岚道:“不是,不关你的事。只是她那样的一个人,要么自在一生,要么背负了这一些,那也是全部。”

但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却又有谁能看得透、说得出?

“烟然和暮云呢?”

“……在后院,我点了她们的穴。”

*

下山一路风景迢迢,萧冷儿只觉这一路无论坏梦好梦,通通跌碎一地,再一一醒来。人怎可一直活在梦中?她走到路的尽头,便又看见那个黑衣颀长的身影,那样高华的风姿。

萧冷儿想起第一次见他,明明是她闯入他的地方,却是他猝不及防闯入她心中,如同一个最美丽的梦。如果不是她一时贪玩跟他去修罗宫,如果不是她硬要充好汉,是不是他就可以始终不把她放在心上?是不是直到如今,他们之间也不必有所牵扯?

上前一步,又发现一段日子不见,他似乎清减许多。黑衣的少年应声回头,两人面面相对,明明还是两张一样的容颜,看在眼中,却不知为何要生出那许多感慨。

萧冷儿甚至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再称他作少年?隔了不算久的时间,但当初的风华和如今的惘然,又怎会生出如此惊人的转变?

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脸,莫非她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老了?萧冷儿一时怔忡。

看她模样,圣沨不由莞尔:“你只会越长越漂亮,无端端叹甚气?”

“真的?”萧冷儿笑开,走近一步,两人紧紧拥抱。

“最近还好吗?”手牵手走在小径之上,两人都不觉有甚不妥。圣沨是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萧冷儿心中把他当作兄长,同样毫无尘垢。

圣沨笑得一笑,容色明净无方:“你怎么样,我大概也与你差不多,又何必多问。”看她一眼,想想却又道,“但我毕竟也比你好上许多。毕竟我、我从小就早已习惯这生活,而你……而且我身边还有个好兄弟,你却是始终一个人。”

想起那人,萧冷儿立时又移开心思,悠悠道:“我若想,自然也有人陪。只是小爷我呢,向来有慧根,才不像你还随时要人陪着,只有三岁不成?”这般说着,却是点点笑意,又道,“况且陪在你身边的,也不只问心一人罢。”此话说来却是肯定,而非疑问。

圣沨无奈道:“你又想到些甚莫名其妙?”

萧冷儿嘿嘿笑:“听说大美人也是与你一起来此。”

笑拍她一记,圣沨摇头失笑。

萧冷儿亦不再多言,两人静静走得一阵,圣沨忽道:“你与我在一起,便可任心自在,为何与他一起,却总要顾虑重重?”

萧冷儿浅浅笑道:“你怎知我与他一起便是顾虑?或者比与你一起更快活许多也不一定。”

“一开始或许是。”圣沨淡淡道,“你二人每见一次,似乎就比从前更累一重。每一次他与你相处,之后我再见他,总是比与仇敌恶斗一场更劳累的模样。而你,你方才竟然叫他、叫他问心。”

指尖冰冷,萧冷儿用力吸一口气,抬头已然是灿灿笑意:“我们不要说他了怎么样?不然说一下当前的情形也不错。”

暗中叹息,圣沨道:“你想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萧冷儿笑望他。

圣沨神色却淡然:“知道一点。”两人如今各自立场和情形,即便心中再坦荡,又怎能轻易见面?

凝视他毫无瑕疵的侧面,萧冷儿用尽全身力气才挤上来的那一朵笑容,却迅速凋零下去,喃喃道:“为何你能如此平静跟我说,你知道?这么的无动于衷……”

“我自然知道。”他伸手怜惜抚她脸颊,“你也知道,不管你想要什么,不管我知不知道。只要我可以做得到,都一定会给你。”

眼泪汹涌,萧冷儿抱住他泣不成声。她当然知道,一直都知道,早已知道得太深太重。他的心他的命,都可以随时摆在她面前,任她予取予求。然而她的心她的命,却早已不再属于她自己。

终究她什么都没有办法给他。

“我原来想着,一定可以做得到的。我想只要下定决心,我可以做得到。”抹一把眼泪,萧冷儿笑,那笑意中泪落如雨,“可是我见到你。就发现去他的什么大义什么正邪什么身不由己。我就是……我宁可自己死掉,也没有办法欺骗你。”自以为什么都可以做得出,然后心底里有些东西,面对的时候,才发现那真的比性命更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她眼前的这个人,那是她倾尽所有,也绝不愿意伤害半分的人。

“我知道。”拂开她鬓边垂下发丝,圣沨笑得温和,“我站在旁边,其实比你自己看得清楚。”他当然知道她绝不会骗她,眼前这女孩儿,他认识也不过一年,可是这一年,早已重过了他过去的二十年。从她在修罗宫冲他那一笑开始,注定他毕生也无法再将她忘怀。

或许他一直站在一边,所以了解她比庚桑楚和扶雪珞更甚。她心中想要的,他也清楚,只是那不是他能给得了,所以始终只能看着。

“圣沨,借你的肩膀给我哭一下好不好?”紧紧抱住他,萧冷儿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在庚桑楚面前,我是不愿意服输。在扶雪珞和烟然他们面前,却总觉得自己一定要是最坚强的,也哭不出。只有对着你,眼泪好像一下子想收也收不住了。”

他不说话,只是用那样温暖的方式像亲生的兄长一样抱她。

哭声渐大,枝头鸣雀似被惊动,纷纷振翅飞去。

“大哥哥……他再也不要我了……我跟他,我们这辈子,可能真的什么指望都没有了……”心头这么些日来苦苦的压抑,在这个人面前,她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哭出来。

那当中的哀伤却搅得人心碎。

“冷儿。”半晌他道,“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离开,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你会不会、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他绝美容色染上期待与焦虑,她静静看,静静想,半晌慎重颔首:“我会的。大哥哥,我会的。”

纵然她叫的是大哥哥,纵然她给的只是一个兄妹的承诺。闭上眼,圣沨满足的想,这一切已经足够了。

*

回华山之后,不理众人欲言又止,萧冷儿直接便回房休息,她委实太累。

却由不得她安生。

半夜终于有了些睡意,朦胧住却听得一下一下的敲门声。她不想应声,扶雪珞声音温润却迟疑:“冷儿,你睡了吗?”

“什么事?”半晌终究忍不住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