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再聊得两句,庚桑楚作恍然状道:“险些忘了要提醒尤掌门一句。自得悉尤掌门昔日对冷儿所作之日,萧公子几人只怕早已对尤掌门起了杀心。尤掌门若不想脑袋搬家太快,今日之事只怕是莫要让武林盟一干人知道为妙。”自尤崇庆三年前死于与楼心月之战,尤崇陵便继任了泰山掌门。但泰山派经那一役折损委实太大,声势已不如前。

“萧冷儿舍弃武林正义公然投敌,此事天下皆知。”尤崇陵冷哼道,“我这么做乃是为了大义,即便紫皇在世,想来对此也无话可说。”

“只可惜紫皇早已经仙逝了。”庚桑楚摇扇笑道,“武林盟如今恐怕也没了紫皇那等大义之人。”

“你莫要听他危言耸听。”萧冷儿竟调转头来安慰尤崇陵,“我那大哥和扶盟主一行人,如今只怕已恨我入骨,便是你今日不擒我,只怕我那大哥也想亲手了结了我。”

“你二人不必在此一唱一和,企图迷惑我。”尤崇陵冷声道,“问心,你昔日为私情肯顾萧冷儿而放我。如今萧冷儿向你魔教投诚,以她浑身本领,于公于私想必你不会至她生死于不顾。”

折扇轻摇,庚桑楚意态从容,全无半点惊慌:“你待如何?”

“我想要你的命,你给是不给?”

折扇一合,庚桑楚笑意吟吟:“不给。”

轻哼一声,尤崇陵倒不见怒:“以你心性,我今日即便拿了你爹娘,只怕你也未必肯以性命交换。”

眉目轻颦,庚桑楚竟似有些不耐:“你是老了还是怎的?满口废话。有甚条件就赶紧提出来。”

尤崇陵顺着他目光望下去,却是萧冷儿一身白裙已染红大半幅。他心里忽的就生出多几分的底气,笑道:“看来除了自家性命,萧姑娘总算是大殿下第二看重的了。”

“尤掌门这般抬举,萧冷儿受之未免有愧。”她说着话时浅笑不已,但一张脸却十分苍白。

庚桑楚十指亦在无知无觉间捏得发白。

“大殿下的性命尤某自知无福,那是不敢消受了。”森森剑锋横在萧冷儿颈间,尤崇陵手腕一抖,便在那截雪白间抖出条浅浅血痕来,“贵教若于明日之前退出崆峒地界,尤某自不敢伤萧姑娘性命。”

萧冷儿淡淡一笑,双目微阖,雪白容色淡然平和,美丽叫人不可逼视。

庚桑楚却只望了那血痕,他目中也像要滴出血来,冷声道:“尤掌门似乎叫错了称谓。你剑下是紫峦山的萧尊主,而非阁下口中‘萧姑娘’。”

尤崇陵一愣。

“她就算向我圣界投诚,仍是紫峦山之主。”庚桑楚说至此忽的又不着急了,悠然笑道,“尤掌门有胆擒拿她,后事如何,自然也有所准备。”

他一句话说完,山壁周围竟似多出些微不可闻风声和人声。尤崇陵思及某处,忽的变了脸色,瞧向萧冷儿已站定不稳的身子,恨声道:“问心不愧是问心,竟比尤某意料中更狠,不惜以萧冷儿性命为注来拖延时间!”

庚桑楚闭口不语,但那平素里总是风生水起的一把扇子,竟摇出些抖颤来。

萧冷儿忽道:“尤掌门,你好歹也算一派掌教,为着与问心私怨,三番五次做这等不入流行径,未免叫人不耻。”说着似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竟往那剑锋上倒去。

尤崇陵大惊之下,饶是他收手得快,萧冷儿颈上那血痕仍不免加深三分。嫣红欲滴称了下幅血色裙摆,看上去甚是可怖。

萧泆然扶雪珞几人堪堪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可怖情景。一颗心瞧得几乎要炸裂开来,萧泆然喝道:“尤崇陵,你好大的胆子!”

洛云岚洛烟然兄妹更是不语,直直便向尤崇陵掠去。急急后退,尤崇陵叫道:“各位且慢动手,这都是问心与萧冷儿二人的奸计!”

他说到“奸计”二字时,萧冷儿失了他这支撑,身子已软软倒将下去,只如一滩血褥。

扶雪珞一颗心几乎被撕成两半,快步上前小心翼翼扶她起身,星目中泪光莹然,死死咬牙抵住。

这片刻间洛家兄妹已与尤崇陵交手十数招,剑锋上全是杀意。另有一干人再接近过来,却是武林盟中秋明玉、江若瑜几人。秋明玉边跑边道:“盟主,凌波说你与洛兄弟几人行色匆匆,是否……”话未说话忽的“哎呀”一声,却是见到萧冷儿之故。

江若瑜昔年曾受萧冷儿大恩,见她浑身浴血模样更是怒气横溢,疾声道:“冷儿,是谁伤你,我这就为你报仇!”他说话间刷的抽出腰间长剑,本能便要攻向一旁站立的庚桑楚,转头却见洛云岚二人与尤崇陵斗在一处,不由一怔。

已听“噗”的一声闷响,却是洛云岚一剑已刺穿尤崇陵手臂。踉跄退后几步,尤崇陵扶了鲜血淋漓右臂叫道:“二位听我解释,这确是问心奸计!萧冷儿如今一心帮着魔教,算准了时机要叫咱们互相残杀!”

剑招微顿,洛云岚冷声道:“谁伤萧冷儿,我就杀谁。”

洛烟然抿嘴不语,但俏脸上是少有的怒气,显然与洛云岚同样想法。

心下暗暗叫苦,尤崇陵转向扶雪珞叫道:“扶盟主,你等心系萧冷儿是常情,但因此落入问心狗贼圈套,未免因小失大!”

眼前女子颜色脆薄如纸,身上却像有涌不完的鲜血。扶雪珞一时心神俱碎,再无其它念想,轻声道:“萧冷儿为武林奔走,失去一切,你说她性命事小么?”他抬头,一双清眸全是杀意。

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尤崇陵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根舌头,眼见洛家兄妹又再攻来,边退边道:“你们一再顾惜萧冷儿,毁了武林盟基业不要紧,却是连整个武林正道也要被毁掉!”

他话说到此,秋明玉一行人登时面面相觑,不知进退如何。他们之中一大半人都与萧冷儿交情匪浅,但她公然向魔教投诚已成事实,众人明知她与庚桑楚情重,此时又见他二人一起,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眼见萧冷儿伤重,萧泆然也顾不得与她置气,向扶雪珞道:“你赶紧背她下山,我这就先去吩咐佩如做好准备。”

扶雪珞轻应一声,欲伸手抱萧冷儿,却被她好容易抬起一臂推拒。

她这一举动虽不起眼,却是连洛云岚洛烟然也愕然停下剑招来——他二人出招虽狠,实则大半心神仍放在萧冷儿身上。

咬唇不语,萧冷儿一双眼越过扶雪珞瞧向站在他身侧的庚桑楚。两人目光相遇,庚桑楚知她心意,便上前揽了她入自己怀中。

扶雪珞怔怔看她,似不敢相信。萧泆然恨声道:“我当日所言,你们具不相信,此时此刻可尽信了罢!”

“大哥与尤掌门所言不差。”俯在庚桑楚怀中,女子虚弱得随时都有可能昏过去,面上却仍是那平静淡然的笑意,“我如今归附圣界,叫武林盟的诸位为我伤了和气,萧冷儿担待不起。”

众人怔怔看她,不置一词。山间风大,但那凉意再胜十倍只怕也抵不了心里的冷。

眼前这姑娘曾为着武林正义,失了自由,失了爱侣,失了心性,更失了父母亲人。她智计无双,一肩担下一切,统领了武林盟,在众人眼里如同仙神一样无所不能,只觉有她一日便有天下众生。谁曾想有朝一日,她会轻声讲这一句“担待不起”,便已抹杀了过往一切。

尤崇陵得到喘息之机,大声道:“萧冷儿,你可知这句话代表了什么意思?!”

仍是那淡淡笑意,萧冷儿声音却陡的沉下三分:“本座言行,何时轮到小小泰山掌门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