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父要做手术的事,终究是告诉给了蒋母和蒋飞他们知道。不过,应蒋父要求,是在做手术当天上午临时下的通知。

蒋母、蒋飞以及金美辰,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在蒋父被推进手术室门之前,得以与病人见上一面。之后,几个人都没能来得及说得上一句话,蒋父即被推进门里了。

自然的,蒋母、蒋飞的脾气都发到了蒋衍和蒋梅这对姐弟身上。

“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为什么不提前说?”蒋母骂的很大声,也很难听,“你们是不是存心不让我和你们爸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你们还是我儿子女儿吗,真是狠心狠毒。”

蒋飞说的话更刺耳了:“是不是爸已经给你们什么好处了?你们怕我和妈分到什么故意不和我们说?”

听到大哥这话,蒋梅翻白眼:有必要吗?蒋父那是清官,平常只那点工资加福利,没有额外收入的。比她蒋梅的存款还少。

古怪的是金美辰,向来嚣张的她,这次安静地躲在了婆婆老公的后面选择了不出声。

蔓蔓也躲着。

这种夫家里自己的矛盾,如果她这个做儿媳的去搀和,只是让老公为难罢了。

“妈,大哥,不管怎样都好,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有什么事等爸出来再说。”蒋衍心平静气的口语之中,却不失戾气,富有压力的眼神,不是随便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不。

这个弟弟本来就可畏,蒋飞想再说什么,却被蒋母拦住。

蒋母现在是第一次担心起老伴如果死了的话自己怎么办。和蒋父怎么吵嘴都好,毕竟人活着。老伴现在随时可能先走了的,她这颗心可都悬了起来。小儿子说的对,一切先都要等老公平平安安出来了再说。

一家人,就此安静了下来。

手术室门口一片死寂似的寂寞,反而让所有人心头更是紧张。

坐在老公身边,蔓蔓能看到老公的手悄然地攥了起来,另一边是蒋梅长长的呼吸声,抬头见着红色的手术灯,甚是刺目。

手伸过去,覆盖在老公的拳头,蓦地,虎钳似的五指反过来把她反抓住,紧紧地交叉。另一只手伸来是将她的小脸拍一拍,一抹笑荡漾在深幽的眼底:“没事儿。”

是真没事儿。

昨晚上,他和老父亲是都谈好了。

别看他吊儿郎当,临危受命是军人的本色。

再说,只要她陪着。

轻柔地扶着她的头,靠到自己肩上。

一个简单的亲密的偎依的动作,却是立马引起了家里其他人的注意。

蒋梅笑而不语,甚有点无奈地要抛白眼。

蒋母看着分外妒忌:想当年,她老公也这般疼惜她。如今,都变了个样。人老珠黄,儿媳篡位,都让她格外地对蔓蔓感冒。

蒋飞和金美辰的脸是通通地一沉。

金美辰刺眼的目光看向蒋飞。

蒋飞装模作样坐了下来,想学弟弟把老婆轻轻搂到怀里,可发现怎么学都学不像。

没有感情的动作,怎能装得出来呢?

一个粗糙点的动作,扯到金美辰的头发,金美辰一个吃痛,再看看自己老公那凸起的啤酒肚,蒋衍与其截然不同的体格,一个提早发福的男人和一个婚后依然保持良好身材的男人,金美辰两只眼充满了红血丝。

是无限委屈,自己当年怎会看走眼呢?

早知道这男人身材会变形,她不会想嫁的。

可事到如今自己的窘境,都轮不到她能后悔了。

靠在墙上的蒋梅,望到对面大哥大嫂头上顶着片乌气沉沉,眉头一皱:这样的婚姻,比离婚还糟糕。

一家人各式各样的心境,伴随手术时间的推移,起伏变化。

等了大概有两个钟头,蒋飞第一个按捺不住了:“是什么医生?可靠吗?”

见老大又要找麻烦,如今的蒋梅可不依了,不让弟弟受欺负,道:“你没有看清楚吗?这里是阜外!阜外,全国最有名的心血管中心。”

老二是在医院工作,是专业,蒋母和蒋飞都反驳不能,悻悻地又收住了声。

蔓蔓在心里吐口气:幸好公公什么事都先想好了,知道家里人刁蛮,跑到阜外求助,不然有的继续闹。

等着,等着,金美辰别扭地扭了扭腰,对老公说:“蒋飞,坐着这个板凳我腰累,怕累着孩子。”

蒋飞一听,立马对其他人说:“我送她先回去吧。这个手术时间太长了,她现在怀着孩子,不适合在这里久等。”

这算什么话?

蒋梅瞪直了眼。

蒋衍一样英眉蹙了蹙,然而,眉角一扬:说实话,这种女人在这里等他爸,他爸还不要呢。

“妈——”蒋飞向蒋母求助。

心里惶惶的蒋母,真担心大儿媳闹起来没完没了,偏偏这大儿媳是有孕的,动不了手,只好摆手:“去吧,快去快回。”

金美辰得了蒋母的特别恩准起了身,一手递给老公蒋飞让扶着,一双眼,是不屑地射到了蔓蔓那头:有你老公疼能怎么样?你都生不出来。能有我这至尊的福利吗?

对这种人的挑衅,蔓蔓才懒得睬。

哼。

金美辰一副等着的眼神,让老公扶着自己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面向她尚没有凸起的肚子,就端得像个皇太后的姿态,躲在妈妈后面的小东子伸出个小脑袋,是拉了个嘲笑的鬼脸。

对此,蒋母可不乐意看见外甥嘲笑内孙,对小东子一黑脸:“怎么现在愈来愈不乖了?这学的谁呢?”接着矛头又指向了女儿:“我叫你不要离婚你偏要,可好了,现在孩子没有了爸,愈是没有分寸了。”

若不是蒋父在手术室里没有出来,仅这事,蒋梅当场与母亲没完。

女儿一脸不甘愿气呼呼的,感觉这女儿也愈来愈不像话了,蒋母咬着牙齿碎碎念:都不知道和谁学的?都是谁来了自己家后才出的这么多事?以前都风平浪静的,能有这么多事吗?看来,找哪天,得去雍和宫请柱香。

指桑骂槐。

担心老公腾地起来,这公公在手术室里呢,蔓蔓忙在老公的手上先安抚两下。

蒋衍深深地吸口气。

“妈没法为难我的。”蔓蔓贴在老公耳边说。

确实,蒋母唯有能在嘴头上骂骂,倒真不能对她蔓蔓怎样。

而且,他们愈是平静,蒋母这心里愈别扭,她骂是想让他们暴跳如雷,是想让他们起来和自己对骂,让众人围观好做戏,现在,却都是踢在了一块不痛不痒的铁板。倒真是把自己给气死了。

幸好,这手术灯三个钟头后是熄灭了下来。

出来的医生说,手术过程里虽有一点小波折,但总体顺利,病人平安。

众人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尤其是蒋母,捂着心窝口,蒋父的病床推出来时,手伸过去直抓住蒋父的手,激动时,对着老公喊:“我们不吵架了,我承认都是我错,好不好?”

一句话,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当晚,蒋母谁都不让陪,就她自己在病房里侍候老公。之后,蒋父住院期间,都是由蒋母一人随伴在旁。

蒋飞见着可不高兴了,悄声对母亲说:“妈,你现在都不到我们家里照顾美辰了,美辰怎么办?”

蒋母猛地一个狠瞪眼射到他头上:“你这没良心的?没看见你爸病着吗?你爸有你媳妇重要吗?你还好意思说,上回她都没有陪完你爸做完手术就走了。”

突然被母亲骂了个狗血淋头,蒋飞先是一愣,继而提醒:“妈,美辰走不是你允许的吗?而且,您要想想您的孙子——”

蒋母再一个瞪眼:“没有你爸,能有你?能有你孩子?”

说得好像是,在蒋母心里面,孩子再重要,都没有老伴的生死重要。

蒋飞不明白一向把孙子视为天的蒋母,怎么会骤然变了态度,灰溜溜地走了。

而对蒋衍和蒋梅来说,蒋母愿意回来照顾蒋父,宗归是好事。有人照顾,蒋父自然是好得快一些,不到一周,可以出院回家休养。

当然,众人没有猜到的是,蒋母其实心里怀的另一个小算盘,如果照顾金美辰,她没法在单位请到假,如果照顾自己老公,她有机会请到假了。自从君爷打了她的小报告让她回单位工作,而且让她跑腿不让她做闲职,可累死她了。

转眼到了七月份各学校学生开始放暑假。小东子可以天天在家里陪疗养身体的爷爷。有小外甥每天逗自己乐乎,心情好,蒋父身体康复的速度自然比之前还要更快。天天在小院子里带小外甥打起了太极拳。

京城里如今是热浪滚滚,要是古代的皇家,这时候已经是迁到避暑山庄避暑去了。

蔓蔓这个南方人,感觉北方这个热,倒也没有南方热得可怕,承受得住。而且,她这个准妈妈,终于到摸到自己的肚子似乎大了起来,有点孕妇的模样了。

对着镜子,摸到微微隆起的肚皮,一点一点地摸,指尖先是不敢确定,微颤着,直到摸着是实在的,轻轻地吁一口气。

自从怀孕后,穿的都是宽松的衣物和软布鞋,然而,今天把裤子往腰间拉时,明显感到一点害怕,害怕伤到孩子。是不是她这个做妈妈的太敏感了些?

梳了下头发后,听到门口弟弟来叫:“姐,你好了没有?我先下去开车。”

高考后如愿保送大学的弟弟陆欢,整个暑假没事做,本是想去哪里旅游,却在家里大人游说下,放弃了出外游玩的大好时机,专程来给她这个姐姐当柴可夫司机,送她外出归来,包括像今天这样送她去医院做产检。

蔓蔓本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可弟弟说了要在她这里蹭一点额外收支,她总不能毁了弟弟这美好梦想吧。

“十分钟内我下去。”应声后,是不敢让弟弟久等,拎个包下了门。

楼梯她是扶着扶手慢慢一步步下,如果后面有人追来她情愿让给别人先过去。因之前一次先兆流产的征兆,已把她吓破了胆,再也不敢尝试第二次了。一个人的时候尤其小心。

楼下弟弟开来她老公的甲壳虫,车窗先降下通风,车内不敢开空调怕她感冒。弟弟比她更小心,生怕担负不起相关责任。

“姐,妈给弄了那个滋阴清火的蜂蜜水,装在保温瓶里了。”在出发前,弟弟先递给她水让她喝一口。

蔓蔓深感,自己现在真如老公说的是玻璃,享受着至尊的待遇。

甲壳虫刚出发,手提袋里的手机响了,是二姐蒋梅打来的,问她今天是不是要去做产检,要不要他们一块陪着去。

今天的产检日子比较重要,因为要去做第一次胎儿的B超。

蔓蔓想保持自然一些,做妈妈的底气应该大一些,气定丹田:“不用了,二姐。有我弟弟陪着我。”

这样的话,让蒋梅倒不好勉强跟着去,只交代她,回来后记得打个电话来告知情况,最终强调:“爸很关心。”

蒋父一直认为,自己能撑过这场手术,不是因为挂心蒋母,是因为蔓蔓小媳妇向他保证的,要给他平安生个孙子或是孙女给他看。至于大儿媳妇金美辰的肚皮能生出什么,他不指望。

蔓蔓在电话里保证回去一定向公公做汇报,回头挂了手机,见开车的弟弟嬉皮笑脸地戏侃她说:

“姐,你现在是周身繁忙的大总理了,每天要应付各种各样的问话。”

弟弟说的这话有几分道理。知道她怀孕打给她的电话,十有八九都是要问起孩子问题的。

这不,她这每天在努力啃专业书籍弥补准妈妈知识的空缺,紧接想起了她让宝儿去偷他哥的那份讲课稿不知道到手没有,问:“宝儿呢?”

“他——”悠悠一声,陆欢似有些不情不愿地答,“一放假,泡妞去了吧。”

想起林佳静,是之前打电话给她过,说是要回老家一趟探亲,蔓蔓讶:“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他和他妈打过了招呼,说是要和同学一块去玩,不回家几天。”陆欢撇着嘴,嘴里咕哝着见色忘友。

姚子宝做事,既不像自己哥哥姚爷,也不像一块长大的兄弟陆欢,反正,是陆家姚家两家中行为最怪异的一个。

若个独行侠的姚子宝,却让蔓蔓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触:实际上,她和姚子宝谈起话来,比和自己哥哥弟弟说话轻松,因为姚子宝能理解她的想法。

若姚子宝真是追林佳静追到她家乡去了,林文才知道了会怎么想。

蔓蔓揉着没有舒展的月儿眉:小姑丈再开明,恐怕这事儿——

甲壳虫过了红绿灯路口后,拐进了一家部队的医院。方敏近来被调到了这家医院里担任门诊工作,就此她这个病号随医生迁到了这里来。

到了医院门口,远远眺望到谭母陪着初夏站在人流当中,踮起了脚尖正向他们的车招手。

停了车,蔓蔓在弟弟陪伴下向她们走去。

“蔓蔓,这位是——”谭母和初夏,乍看到她身旁年轻帅气的小伙子,都深感疑问。

“我是她弟弟。”没等蔓蔓答,陆欢抢着先介绍了自己与蔓蔓的关系。

“弟弟?”谭母问。

陆欢不满地瞥向没向外人解释清楚的姐姐,答谭母:“若假包换的亲弟弟。”

蔓蔓忙补充说明:“陆欢。”

君爷的弟弟。

初夏则想了起来,似乎与这陆家二少有过一面之缘。反正,印象不怎的。

陆欢像君爷,桀骜的眉宇,冷峭的眉梢眼角,气势凌人的姿态,望上去即是一人中翘楚,压根不像站在人群里面马上被人海淹没的蔓蔓。

在初夏看起来,陆欢是君爷如假包换的弟弟,但不像是蔓蔓若假包换的弟弟。

当谭母客套地赞一句:看起来是学生,是在哪里上学时?

“北航。”

小伙子轻描淡写两个字,令谭母和初夏一起瞪了瞪眼。

要知道,现在高校尚未发放录取通知单呢,这孩子哪里来这么大的底气。

“他,保送生。”蔓蔓极其尴尬地在弟弟后面继续做补充说明工作。

额。

谭母和初夏头上一抹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