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伟知道蒋梅崴脚,纯属巧合。

那天他开车路过蒋梅的大院门口,看到她脚一瘸一瘸地走过人行道,手里拎了袋葡萄。现在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绕一点远路,经过他们母子门口。仔细考究,可能是想知道小家伙的病好了没有。

因为母亲崴脚了,东子现在由爷爷带。蒋父定住在蒋梅家里方便照顾小外孙和女儿。

吉普车停在蒋梅的身边时,蒋梅毫无所觉,直到罗大伟跳下车,伸出手去帮她拎手里沉重的袋子。

“罗中校?”蒋梅被吓一跳,瘸着的脚跳到一边上。

看见她闪闪躲躲的样子,好像躲着什么毒蛇猛兽,罗大伟的脸降下三条黑线,戏侃:“我说,我们是认识的吧,我还救了你儿子,你不会装作不认得我吧?”

他是救了东子,这是事实,蒋梅奇怪的是,这人专门下车帮她拎袋子,是想怎样?蒋梅扶下眼镜,镜片上闪过困惑与迷茫:“罗中校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路过,想来看看东子。人是我救的,没见孩子没事不安心。”罗大伟说。

人家看起来这般好心,蒋梅不能拒人上门,于是由着他扶自己上楼。一边走,一边他问:“怎么崴的脚?没有去看医生吗?”

“看了,找了个老中医,推拿了一番,已经好很多,过两天可以上班了。”对自己的脚伤,蒋梅是轻描淡写。

罗大伟看她袋子里除了买水果,其它都是孩子的物品,想来这水果也是买给儿子的。再看,她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是普通至极的,恐是平日里上班穿的都是工作服。

“一个人照顾孩子累吗?”

他憨厚阳刚的声音,对一个向来大声说话惯了的铁血汉子来说,能以这样低而温柔的音量来问这个话,有点为难。

蒋梅讶异时,仰头看他,这次发现他很高,比程思全要高上半个头,像是座大炮,黑压压的,给人一种可怕的魄力,固然有棱有角的脸不失俊朗。

眼下,他一双峰眉下犹如黑海的眸子,浏览着她的脸。

感觉,像是被山峰压着,蒋梅不觉地低下了头:“照顾孩子,都是累的。但是,一边累一边高兴,这就是做父母的。”

“所以说你原先跟的那个男人是个混蛋。”罗大伟冷冷地说,“不过,因这事,他职业生涯也完了。”

如果不是东窗事发,先和她离了婚,程思全不见得能完蛋,可能还能继续逍遥法外。而即使离开了部队的程思全,在其它地方发展,想再找个漂亮老婆,不见得有多难。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

对蒋梅来说,再不再结婚,已是无所谓的事了,最重要的是她的宝贝儿子。东子需要不需要爸爸。近来她翻了好多单亲孩子的书,说是单亲家庭对孩子不好,会养成孩子孤僻的阴暗性格。但是,要再找到一个合适的,能把东子当成亲生儿子的男人,容易吗。而且,能不能和他们母子和谐相处,都是一个大问题。

来到家,蒋梅自己插进钥匙开门。

蒋父在房间里辅导孩子做作业,听到有人进来。东子仰起脑袋瓜:“肯定是妈妈回来了。”

“乖乖做作业。”蒋父拍拍小外孙脑袋,走出去,看能不能帮女儿忙,来到客厅,却是发现女儿是和一个男人一块进来的。

“蒋部长,你好。”罗大伟向蒋父主动脱帽致敬,态度极是谦虚。

蒋父认出了他是外孙的救命恩人,搓搓掌心,热情地招呼:“坐,坐。我现在退休了,不是部长了。”

“伯父。”罗大伟其实更愿意亲切些称呼蒋父,是和蒋父一块坐下来,说,“您什么时候退下来的,我都没有听说。”

“我小儿子阿衍给办的手续。那晚上和你见过面的,就是我儿子阿衍。”

提到蒋衍,罗大伟一拍大腿,很是兴致:“你说蒋中校是吧?他人缘很好,我早在部队里有听说。听说他现在要转去地方院校搞科研了。”

蒋梅拎着水果进了厨房,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和她爸,在客厅里聊开了,而且聊得那么尽兴那么开心。

蒋父听说罗大伟是一线指挥军官,更是来了兴趣,谈起当年自己下连队的时候带兵,一腔热血:“可惜,我两个儿子,现在都和我一样搞后勤了。不过,我不能说他们,因为他们有他们自己的选择。”

蒋梅把切好的水果端出来,看他们两人忽然都沉浸在了静默里面,问:“东子呢?”

罗大伟想起,道:“我正想瞧瞧孩子。”

“东子——”蒋父喊,“出来见罗叔叔。”

小东子早已等着姥爷这一句叫唤,从椅子上溜下来,直奔客厅。

罗大伟伸出两只手,把小家伙抱了个满怀,粗糙的大掌揉着小家伙的脑袋瓜,说:“怎样,病好了吗?”

“好了,都不发烧了。”小脑袋瓜仰起来,望着高大的叔叔,在孩子眼里,这个叔叔,比起其他叔叔,要率直多了,让他感觉很真诚。

“嗯,他前几天看的病,今天已经全好了。说明找的医生不错。”

听到罗大伟说的这句话,蒋梅的眼皮顿是跳了跳。

东子那晚看完病,后来蔓蔓送来药,东子光是服那些药,见效极快,一个药物的疗程快结束了,也是要找个时间再让东子去复查。但是,是不是送孩子回去给他看,她没有主意。

尤其是上回他让她等他,但她逃了,更不知怎么回去面对他。

“那个医生叔叔不好。”小家伙撅着小嘴巴说。

“怎么不好了?”罗大伟浓眉蹙了半截,声音低了半截。

小眼珠子偷看妈妈的表情,说:“就是不好。我不让他看病了。”

别说罗大伟听了奇怪,蒋父听着都觉得小外孙有点异于平常,小外孙向来被蒋梅教育的很好,极少任性闹脾气,更别说是口口声声说讨厌一个人,向小外孙招招手:“过来,东子。”

小家伙走到姥爷面前,眼角看着妈妈偷偷摸摸躲进了厨房。

“医生叔叔不好,怎么可能治好你的病呢?”蒋父以为小孩子是不愿意打针吃药,教育起。

小家伙来一句:“姥爷,你觉得好,让妈妈带我去他那里看病,反正我药快吃好了。”

热手山芋直接扔给妈妈。

看女儿躲到了里面装作什么都听不见,蒋父什么都明白了,倒是为难他这小外孙了,叹口气:“你妈妈不带你去,姥爷带你去。”

罗大伟摸向下巴的胡茬,站起来,向厨房走过去。

站在洗手台边的蒋梅,直到他走近,才发现,诧异:“罗中校?”

“把你手机号码给我吧。你和东子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木然地点下头,之后马上意识到不对,连忙摇头:“不用麻烦了。我家里有人帮忙。”

可罗大伟不管她说,伸手去拿她口袋装着的手机:“不要婆婆妈妈的,我这人讨厌婆婆妈妈的。你和东子明明不方便。”

蒋梅没有来得及盖住口袋,给他抢了去,心里一慌,叫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对你好一点,你就得寸进尺了。”

看她耍起那股与他头次见面就使出京姐儿特有的泼辣劲儿,罗大伟眼里一亮,一面与她互相交换号码,一面笑,列出排白牙:“你不骂人,真不像你了。”

恼火,瞪他一眼,收回手机,警告:“不准打电话给我。”

为了他去换号码不值得,最多拉进黑名单。

罗大伟压根没有把她的话放心上,记下号码后,转身,扬大手:“我走了。”说完,真的是提脚告辞。

蒋父忙和小外孙一块亲自送到门口。小东子朝他摆摆手:“罗叔叔,再见。”

“再见,东子。”大掌心在小脑瓜上又揉上几番,铁汉子的眼中都是疼惜,“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罗叔叔,你妈妈那里有罗叔叔的电话。”

小眼珠子如电灯泡一亮,用力地点头:“我会麻烦罗叔叔的。”

蒋梅听到这话,火速从厨房里奔出来,向儿子的小脑袋瓜上一按:“你没有妈妈和姥爷吗?麻烦别人做什么。”

小脑袋不屈不挠,从妈妈的手里面挣出来,与姥爷相觑了会儿,鼻子一抽,回自己房间。

“你说孩子做什么呢?以为孩子没有爸爸会很高兴吗?”蒋父舍不得小外孙不高兴,说了女儿两句。

被父亲说,蒋梅甚觉恼,一记目戳在罗大伟身上,回头,拉门,连客气话都不说了。

大概就是她这个脾气,惹得她前夫很不高兴。但在他看来,却是很有味道。吟吟笑着走下楼梯,往手机上发短信。

刚要走去儿子房间安抚老人家和儿子,嗡一声,来了条短信,蒋梅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没有疑心展开来,看写的是:

我是个老粗,不是你前夫那种文化人,只会说直来直去的话。如果你不喜欢他,我希望能正式追求你,以结婚为前提,成为东子的爸爸。

眼镜后的眼珠瞠成个大圆,嘴里头不知是羞是怒:“有你这样的人吗?”

她刚离婚,要是有这个心思专门再找爱情,不会如此苦恼了。

……

听说罗大伟上过蒋梅的门,是在孩子每天晚上的通风报信之中。

蔓蔓听到挺稀奇的,上回她已看得出来,罗大伟对他们母子,不是普通的关心。莫非这里头有不可告人的奸情?

“姥爷说明天周一带我去医院看那只狐狸。”小脸蛋皱一皱后说。

“赵叔叔不是狐狸。”蔓蔓再度纠正。

但是小家伙,叫谁都好,包括罗大伟,都是很乖很规矩,仅除了这个赵文生,死不改口:“他是狐狸!”

不和小孩子较劲了,蔓蔓道:“这样,舅妈明天也要去医院,我陪你去吧,姥爷不用去了。”然后,想起什么,又改口:“对了,我看你赵叔叔明天有没有空,让他上你那儿看吧。”顺道让赵文生给蒋梅看看脚。

小家伙对此可不抱希望,说:“那只狐狸不会来的,除非明天下雨。”

蔓蔓无话和小孩子,赶紧先打电话给赵文生。结果,赵文生又没有接她的电话。

她老公,蒋衍,在旁边看着她围着孩子几句话团团转,忙得像国务院总理,摇头叹气:“蔓蔓,我们将来两个孩子怎么办?”

“两个孩子就两个孩子。到时候,像东子说的,拿绳子拴着,不会丢一个的。”蔓蔓已经忘了拿绳子拴孩子本是自己的主意,挺是振振有词的。

起来,给辛苦的媳妇两个肩膀揉啊揉,问:“你皱着眉干嘛?”

“你说赵大哥是什么意思?昨天,他站在楼梯那里像有话问我,我也和他说了二姐崴脚的事,但接下来他又没有动静了。”蔓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你不要急。”蒋衍对赵文生不熟悉,不好探口风,倒是怕媳妇这幅生急的模样先把赵文生吓到了。

他二姐又不是没人要,刚就他窃听的情况,不是还有个罗大伟吗?

或许赵文生前景比罗大伟好,但是,他蒋衍只要个真心对他二姐好的,当初程思全家境多么不堪他们蒋家不是照样接受了吗。

“你懂什么?”蔓蔓说教起老公了,“这个自己喜欢,和别人喜欢,是两码事。二姐由始至终喜欢的那个人,你都看得明白是谁。”

能和自己的初恋情人在一块,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梦想。

媳妇这话怎么听起来在他心里有股酸劲,蒋衍不高兴了,低下头,瞅着媳妇的黑框大眼镜:“你初恋情人是谁?”

“他名字里有个豆字吧。”蔓蔓小媳妇回忆着说。

老公醋劲大发了,扳住她肩头:“他现在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你怎么和他认识的?”严刑逼问。

“幼儿园时,他在我们班里很受小女孩的欢迎,因为他会玩陀螺。”

发现媳妇眼镜后的月牙儿眼弯弯地笑,蒋衍很悲催地察觉到自己竟然被媳妇耍了,恨恨的:“我也有初恋情人,幼儿园时上大班的女孩子,扎着两条小麻花辫,说多可爱有多可爱。”

“真可惜,你没有和她告白吗?她叫什么名字?不会是叫做小辫子吧?”

头一次发觉媳妇的伶牙俐齿有多可怕。干脆拿唇用堵的。

躲着老公的嘴唇攻击,蔓蔓拿起手机跳到一边,摆出正经的表情:“我事儿没有办完呢。”

门口,叮咚叮咚,来了人。

夫妻俩对个眼:这会儿都是周末最后一晚上了,谁来呢。

骤然来访的是莫文洋,连声招呼都没有事先打。

蒋衍把兄弟一把拽进门里,眯足一副眼睛:“我媳妇昨天又被人骚扰,你准备怎么说?”

“我这不是来登门道歉的吗?”莫文洋拉长的苦瓜脸,似乎比他们要惨上百倍。

蔓蔓也在琢磨着:温浩雪,有没有去找他把事情都解决清楚了?

照今天的情况来看,无论是温浩雪还是张秋燕,都没有再来找她。按理说,应该这事儿已经解决得很顺利才对。

进门的莫文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插着头发,有种要歇斯底里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