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生接到蒋衍的电话时,是在下午。他今天到单位加班,临要下班了,到领导办公室递东西。

蒋衍是君爷的妹婿,赵文生当时就没有警惕,当着君爷的面接了电话说话。

“你说什么?你说我介绍的医生她不接,非要你们回来找我?”赵文生问这个话自己都不相信,心思是什么病人,能惹到人家生厌。

“对方的意思她这个病治不了。”话可不能乱说。

可这个话,是把赵文生又吓了跳:“不可能。那个是呼吸科的主任医师,是教授。”

蒋衍一听有些羞愧了,知道赵文生因他二姐的关系对他的要求肯定很重视,会找最好的医生介绍给他,可这样的结果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找回赵文生:“说她这个病不是呼吸科,是心脏科的。”

原来是这样。赵文生深思了下,道:“这样,你如果方便,今晚先带病人到我家里一趟,我给病人先看看。”

蒋衍应了好。

赵文生这边挂了电话,一看领导正看着自己,拘谨:“陆科。”

“我妹夫打来的吗?”君爷问。

“嗯。他说有个朋友病了,社区医院看不好,想找好一点的医生看看。”赵文生道出来由,但没想蒋衍和蔓蔓会瞒着他病人会是温家人。

君爷听到他这样一说没有再问,俨然,赵文生也不知道过于具体的事情。

到了晚上,大约是七八点钟了,蒋衍和蔓蔓瞧着陆家的门没有动静,赶紧偷偷下楼。一边扶着媳妇下楼梯,蒋衍一边在心里疑惑:自己和媳妇怎么现在都变成做贼似的。

下了楼梯,先到大院门口。

温世轩开车送林佳静到了。温世轩不进大院了,免得引起动静,只在门外等。蒋衍和蔓蔓,一人扶林佳静一边,趁着天黑,走向赵文生住的楼房。

赵文生家里,今晚,刚好彭芳从学校里请了假回来,还没有吃完饭。

彭芳是怕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决定回来,再和赵文生好好谈。只有表哥这关过了,姨妈那关,容易点。

蒋梅知道老公挺喜欢这个妹子的,刚好周末,在接到彭芳的电话后,买菜,做饭,做家务,一切弄得干净整洁,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招待彭芳,压根没有想到自己弟弟今晚会带人来找老公。

饭桌上,她给彭芳再舀了碗汤,嘱咐:“多喝点,汤底是我知道你表哥今天要加班,特意从早上开始煲的。”

彭芳受宠若惊接过,朝她羞涩地一笑:“表嫂,你其实不用这样客气的。”

“不,和她客气没有关系。这样可以锻炼她的厨艺。”赵文生一边这样说,一边夹了条青菜放到蒋梅面前,“你这菜炒得还不行,现在炒不焦了,可最后撒上去的盐都没有翻炒。”

蒋梅鼻子一皱,知道他这是存心的,气哼哼地拿个碗接过他的批评:“是。”

小东子一面看看妈妈,一面看看狐狸爸爸,小嘴巴里扯咬着妈妈炸的大鸡腿,两片嘴唇油腻腻,小唇角一勾,效仿起爸爸:“妈妈,你这鸡腿炸的还不行。”

“吃你的饭。”蒋梅朝儿子唬起眼。

狐狸爸爸维护起儿子:“所有正确的批评都要接受。”

小嘴角得意地勾一勾。

蒋梅佯作恼的:“行,行,我今晚就是当着阿芳的面被你们爷俩欺负的。阿芳,你记得吃,别看他们说三道四,实际是声东击西的战术,趁我们不注意,都把菜夹光了。”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打情俏骂,彭芳一边跟着笑,一边心里羡慕着。在她看来,没有比两夫妻相亲相爱,一家人这样平平凡凡吃饭更幸福的事情了。

她表哥是娶了自己喜欢已久的女人,她表嫂是嫁给了自己暗恋许久的男人。什么时候,她也能有她表哥表嫂这样的幸运,找到个两情相悦的。

门口叮咚响。

蒋梅吃疑:“谁呢?”

赵文生想起,一看墙上的钟,不知觉中,居然到了和蒋衍约好的时间了,搁下碗筷说:“是阿衍。”

一听是舅舅过来,小东子溜得最快,一眨眼功夫,跑去门口开门。

“阿衍过来做什么?我怎么没有听他说要来?”蒋梅边递给老公纸巾擦嘴,一边犯疑惑。

赵文生擦了下眼镜,戴好挂在鼻梁上,起来,对老婆和彭芳说:“你们两个吃。”

弟弟过来,蒋梅怎么可能继续吃,拍下彭芳的肩膀:“你继续吃,我陪你表哥去看看,是我弟弟过来了。”

彭芳顺着他们的意思点头,手里捧起碗,拿的筷子头夹了几颗米粒,塞进嘴巴里,嚼着是心不在焉,两眼穿过隔着客厅与小食厅的古董架子,望到客厅里面。

门口,小家伙给舅舅拉开门。小眼珠子往上一瞧,舅舅背着个人,舅妈也在,小嘴巴诧异地张开。

“东子。”蔓蔓赶紧拉开孩子,给背着人的老公让道。

赵文生和蒋梅来到客厅,看到蒋衍将林佳静背进来时,均是一惊。

惊的是,一,赵文生根本没有想到蒋衍给她介绍的病人是温家人,二是,更没有想到这病人看起来病的挺重,竟然是不能行走进来的。

“不然,背进屋里吧,客房里有张床,我今天下午刚收拾干净的。”一见这状况,蒋梅赶忙把客房的门推开。

“不用。”赵文生摆了下手,要蒋衍就把病人搁沙发上,然后让蒋梅去弄两个枕头过来,“让她这样坐着不要躺着她还舒服一点。”

医生的话,谁也不敢提出异议。

林佳静坐在沙发上,连躺都没有躺,左右身后各是塞了些枕头,悬着的两条小腿被搁在张矮凳上,整个人,过会儿,就感到舒服多了,能咳上几声,刚才,她连咳都咳不出来。

蔓蔓将在医院看的各种病历递上去给赵文生。

赵文生搬了张椅子,翻着摊在茶几上的病历,查看了会儿,仰头看蔓蔓和蒋衍夫妇俩,不满的神色很显然。

“赵大哥,你别怪我老公,我给出的主意。”蔓蔓忙把自己身体挡在老公面前,解释。

赵文生抿了下唇,一扯,像是真的气了说:“蔓蔓,你别以为你哥是我领导,我不敢拿你怎样。”

“我知道赵大哥人很好。”蔓蔓没法了,和赵文生兜起了圈子说。

看她这幅耍赖皮的模样,要不是想到她当初给他娶老婆这事上帮了不少忙,赵文生真是气得想拱手把他们轰出门:“我这不是人很好,是被你们当猪耍。”

“不是的,赵大哥你千万别这么说。我都不敢找我哥,只能找你,要不是你人好,我能找你吗?”蔓蔓道。

“好人不是这样当的。”赵文生意味深长,最终白她一眼,却拿他们夫妇没有办法。

病人都送到他这来了,他能怎么办,真见死不救,有损医德。

可是,他真是看了这个病人的话,是要把领导得罪了。

君爷和温家人的势不两立,他回国都这么久了,会不知道吗。

低头,心思复杂,却也把病历都看了。看完,这心头更沉了。

“她这病,我看不了。”

蒋梅,将老公的药箱拎到了老公脚边时,就听老公说了这样一句。

蔓蔓听到这一句,急道:“赵大哥,你要怨,怨我好了。”

“你误会了,我这不是怨你,不是拒绝接受病人,而是她只是吃吃药还好,若是要进一步治疗,肯定在我这里是不行的。”赵文生耐心地与他们一众人解说。

蒋衍感到媳妇抓着自己的胳膊一紧,扶着老婆坐下,自己也坐下,与赵文生面对面说:“其实,下午,我们和你介绍的那个医生谈过。那医生也说她这病潜伏期太长,现在发起来,可能内科是没有办法了,所以才让我们来找你。”

“是没有办法。如果早期发现还好,她现在是心衰了,说明里面的病变应该是很重了。当然,具体,还有看进一步的检查结果。”赵文生和那教授一样,检查都不用,光是看林佳静这幅样子,都能判定出是心衰的表现,“如果需要外科治疗,要找个专科医生给她开刀,我是不行的,我擅长的领域不是这类。”

“找外科医生找谁?”蔓蔓抓着老公的袖子,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赵文生。

赵文生扶了下眼镜,不紧不慢地说:“这要看是找哪个医生,然后,要看医生能不能排出手术期来。她这样年轻,当然最好是找个比较好的医生给她开刀比较好。”

“我爸认识阜外的医生,我拜托我爸去找阜外的医生,你看行吗?”蒋衍请教他的意见。

“阜外当然可以,阜外在这方面的技术是一流的。”赵文生欣然赞同。

得到专家的建议,蒋衍打电话给蒋父,蔓蔓在旁边听老公与公公沟通。

蒋梅从厨房里端了几杯水出来给客人和病人,看到小儿子蹲在药箱边,小家伙有兴致要翻一翻玩一玩的样子,手举起拍下儿子的脑瓜:“回自己房间去。爸爸工作的工具不能乱动。”

小嘴巴不满地瘪:“我没有吃完饭呢。”说着,在妈妈来抓人前,溜回了饭桌。

蔓蔓循着孩子的声音一瞧,发现彭芳来了,问道:“她不是在大学军训吗?”

“今晚她有事请个假回来。”赵文生少言两语带过,扶着的眼镜,却显得心思不宁。

似乎能接到表哥发来的示意,彭芳缩回了探长的脖子,连出去客厅和蔓蔓打招呼都不敢,端起碗扒起饭。

小东子爬回她身旁的椅子上,瞧瞧她,小鼻子一皱:“你喜欢我妈妈做的饭吗?”

彭芳觉得这孩子问的怪,却也答:“喜欢。”

“喜欢,那我们离开这么久,你只吃这么少?”

彭芳一身冷汗爬背,缓慢转过头,看见两只勾着得意的小眼珠子,干巴巴地扯扯唇角:“我这不缓一下,再吃吗?”

耸起两条小眉头:“姐姐这么爱撒谎可不行。”

彭芳只差抓条白纸巾向小家伙挥挥,高举白旗投降。然而,小家伙是说对了,她这饭,真是吃不下了。心里这会儿是乱成了一团麻,见林佳静病成这样,如果他知道了会怎样。想想,都觉得挺后怕的。

被扶起来喝水的林佳静,感觉是好一些,打量屋内时,很快发现在食厅里吃饭的人影。

这个背影?

她记得,很记得,头一次从窗口望下去,望到和他在一块的那个女孩。虽然长得不怎样,却是很让人妒忌。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妒忌上一个人。

妒忌的缘由是什么?她也搞不清楚。太多的因素,比如,身份,生活背景的差异,让对方能轻而易举获得长辈的喜爱,而不像她,被人厌恶。

意识到背后有一道炙热的目光射来,彭芳咬住了筷子头,低下眉,揪紧着。

……

大院门口

“陆上校。”哨兵在看见君爷出现的时候,敬礼。

君爷一个示意的眼神,要他们不要搞出动静,以免惊动到外面的人。

门外的大街,路灯明亮,杜宇的那辆小轿车静悄悄地停靠在路边线内。温世轩在车旁徘徊,低头,两手心不断地摩擦,显出一丝焦躁和不安。

突然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时,温世轩若被惊慌的动物,仰起头。

来到这个男人面前,近距离看着,眼睛、眉毛、鼻子、衣服,一遍遍,是在脑海里重复地滤过,最终剩下的那个壳,怎么看,都是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几乎是一模一样。况且他知道,认错温世轩的人,似乎不止是他。

他自认,能很理智地站在这个男人面前,与对方说话,结果他发现办不到。他恨透了这张脸,纵使明知道不是温世轩,都无法抑制对这张脸的情感。

“你——”温世轩在夜里,像是看得不是很清楚,歪着头,瞧了许久,做出一副仿若才记起的样子,“你是蔓蔓的大哥吧?”

温世轩表现的平静,镇定,十分的容易惹火人。

他终于明白他妹妹专和他搞对抗时那种温吞吞的性子从哪里养成的,无疑,是这个男人潜移默化中教出来的。

“是,我是蔓蔓的大哥。你怎么会在这?”他慵懒的嗓调别有深意地问。

温世轩脑壳卡了下,方是找到应对的话:“我,我这是没事四处兜兜风,刚好走到这附近。”

“兜风到这里,是想见我妹妹?”

“没有,不是。”温世轩慌慌张张的,生怕他察觉到什么。

自己没有做亏心事,但是,养女都把一切安排的好好了,他不想节外生枝。

在他前面的,这个养女的兄长,他知道的,从第一次见面即知道的,对方讨厌他。后来他从陆老头等人的片言断语,大致能知道些情况,好像是他和一个男人长得像,使得他们误会了什么。

磨了磨嘴唇,直肠子的人当然不会拐弯抹角:“我想你都知道是场误会了。我和那人根本没有一点关系,根本不认识那个人。”

风,一阵,从路面肆过。

冷冷的,一声细哼,若一泡烟,点起:“是的,但不管有没有误会,我们先后给你送过去了几笔钱款,都是答谢你这么多年来抚养我妹妹所花的消费。你一直不收,为什么?是嫌钱不够吗?”

“钱,不需要。”温世轩仿若是没有听出对方的语气,摆手,摇头,“我现在自己都有钱,足够我生活了,不需要别人资助。而且,我从来当蔓蔓是亲生女儿看待,没有想过要抚养费。”

“是,你把她当你亲生女儿的替身,但你有没有想过她终究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想什么时候,才愿意对我妹妹放手?”

温世轩方是听出了点端倪,一怔,一惊,磨唇:“这——我已经把她送回你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