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也许我们逃走有希望了?”小乞丐跳起来,一把抓住了纤纤的手。

“可是胖子姐姐说,我明天就要接客了,要逃也只能今天逃。”纤纤不打击人会死。

“今天?”他带着这一身伤,连走路都困难,遑论是逃走?小乞丐的心蓦地凉到了底。

夜色深暗了一些,歌舞方歇,周遭静下来,只剩下放浪的调笑和低浅的私语。

纤纤的目光跳过喧嚣的人间,看向了明朗的星空,远处的屋顶上悬着三两颗星,一眨一眨地,她想了和娘亲坐在院子里头做针线活的情形,娘亲总是唠唠叨叨,说得不着边际的话,她听着,有时候能听进去一两句,但大多时候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她好像记不住事,从小到大,都觉得周围与自己隔了一层薄薄的膜,隔山望水,看也看不清。她看不清别人的心思,也看不清自己的心思,有时候甚至觉得远方的星星与自己更贴近。

都说人有五感,可她总是好像各方面都缺了一点点,除了胃口比正常人大得多。

“天好黑。”她说。

“我有点想我娘了。”她说。

她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可是她身后的小乞丐却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悲凉。

就这一飘忽的刹那,他感觉离纤纤的心近了一小段距离。那种心虚的感觉又再翻涌上来。

“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在路上逃走?你明明有机会逃的,只要跳下车,沿着原路返回,如果怕马车追的话你可以走小路,怕被人捉的话,你可以迂回跑,为什么你就服贴了,死心了,竟老老实实跟着我到了这里?”

纤纤不像是会认命的家伙,她也不像是真的蠢到了没边,但为什么……小乞丐的心软了。

他太清楚生离死别的滋味,他是从人间地狱里爬出来的,他也曾经有一个和纤纤一样和瞌安顺的家。他看见纤纤的消极,竟有些替她捉急。

“我想逃,可是等我想到,马车已经到了泠水县。”纤纤不是不聪明,而是反应慢,她要揭开与世事阻隔的那层膜,去看清周围。所以这反应,可不是一般地慢。

“……”小乞丐又被她生生地噎了一下,这样的解释,他确实难以接受,这样简单的问题,她居然想了几天几夜……却听纤纤慢吞吞地接下去说了——

“逃了,可是怎么回去?我从来没出过远门,也记不住路,我记性不大好。”因为记性不怎么好,她总是要把喜欢的东西画下来,时常翻出来看看,否则时间隔得久远了,她就又会忘记。吃过的东西,看过的风景,都是一样的。她不是不会恨人,但她觉得恨也是白费力气,因为迟早会忘记。她就是那种记性被狗吃掉的人,“不逃的话,至少还能吃饱。”

又是吃!小乞丐从没见过这么大胃的姑娘,他简直怀疑这姑娘的胃里住了只胃妖。

“那到了泠水县你为什么不跑,你不是认识泠水县的捕快么?你可是让他来救你……”小乞丐忍不住站在了纤纤的立场上。

“如果我让他来救人,那你怎么办?”纤纤舒了一口气,将心底的担忧一古脑倒了出来,“我不能让他把你打死了,再说……我其实,也差不多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对于纤纤来说,小乞丐等同于一只叫化鸡,而霍延年,就等同于一只芋荷烤鸭,她就是这样把人记住的,至于脸,她都忘记了。

小乞丐没料到她居然会在那节骨眼上为自己着想。

纤纤不是蠢笨,而是想得太过周全,进一步说,这悠远的思虑之中还带着一丝看不见的温柔。

纤纤生得美貌,可是那心存的善念却比表面皮相美上了千百倍。尽管她口口声声说他是坏人,心底却认同了他,把他当成了朋友。

他给过她半只叫化鸡,他陪她说过话,她只记得他好的地方了。

“我走了,你要怎么办?”单凭这句话,她就能把小乞丐当成了朋友。她都听见了。

要逃只能今天逃,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

小乞丐还伤着,伤得很重,他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喂,你叫什么名字?”小乞丐咬了咬唇,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下了一个伟大的决定。

“我叫柳纤纤。”纤纤答道。

“我叫朱红。”小乞丐也报了名字。这样,就真的算是朋友了吧?

他是漳州朱家的公子,但朱家贪墨入罪,家没了,他一个人逃了出来,想凑齐银子把姐姐赎回来,可是无论如何也凑不齐那么大一笔钱,他只有借了些混混的钱去赌场碰运气,结果输得连爹娘都不认识。

最后,他将邪恶的爪子伸向纤纤。

而相处至今,他才清楚地明白了一点,纤纤被卖入青楼,便是和他姐姐一样的下场,永坠地狱,不得翻身。

成人成魔,只是一念之间啊。

“柳纤纤,你现在认真听我说,你不能待在这儿,就算这里有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你也不能待在这儿,这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们必须逃,只是……我现在伤成这样怕是不成了,所以先逃出来的那个人一定要是你。待会儿我会想办法引开他们,你就从这窗口跳出去,往第二排厢房跑,厢房的二楼齐着围墙,那里有道墙缺,你从那里跳下去,要快。我拖不得太久。”他一口气说完了,心里的忐忑忽地就见了底,一股陌生的豪气自胸臆扶摇而上。

他向着纤纤站立的方向,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那你呢?”

“我不会有事,我是男人。”

少年拍拍稚嫩的胸膛,里边回音震荡,掩盖了他的心虚。如果这一次再被抓住,他肯定会被打死打残,小命在不在还另说。但能把纤纤救出去,也算是将功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