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抹黑一个人是没有好处的?让自己高兴不行么?

朱红躺在客栈的床上,长腿架在床头,他头顶上挂着一副八角响铃,铜制的,微风吹来,便嘤嘤作响。那是他小的时候,姐姐用来哄他睡觉的小玩意。

朱红有些出神地望着那响铃,脸上满是毒厉与不甘——

又是那个小捕快,已经是第三回了,呵,上次见到他时,自己说过什么来着?

他支起身子,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其中一只小铜铃,突然猛地一揪,生生地扯掉了一只。

他无比怨怒地将铃铛从窗口掷出去,丢上了对面的房顶。

铜铃清脆的碎响,像极了女子欢快的轻笑,一丝不甘随着那铃声涌上来,缠在心头。

为什么她总能这样若无其事,别的女子从妓馆里溜了一圈,哪个不是变成了惊弓之鸟?哪一个不是被那些个肮脏勾当吓得魂不附体,面无人色,偏就她不一样。

上元灯会,他一眼就认出了纤纤的笑容,他从来没见过笑得这样开怀的她,可也是因为她的开怀,他就更恨了。他杀了秦香玉之后,便辗转走上了逃亡的路,自那以后,他没有过一天好日子,他想尽一切办法去找自己唯一的亲人,可是最后,却只见到了姐姐冰冷的尸体。

漳州朱家,有过不少仇人,现在朱家落败了,痛踩落水狗这种事也是再稀松平常不过。

去光顾朱大小姐的人不少,使出各种狠毒招数来折磨她的也不少。

人人都觉得她罪有应得。

人都说祸不及子女,父债不需女来偿,朱红也曾相信姐姐能苟活于世,至少不会比他更糟糕,然而,并没有。

仇恨是很奇怪的东西,没有人阻止,便会如疯草般蔓延,如同生长在池塘绿水之中的浮萍,不知不觉就占满了一整个水面。

仇人找不到朱红,便把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在了朱红的姐姐身上。

可怜朱大小姐身娇肉贵,被那个恶心的男人玩不得几回就累病了。

当姐姐遍体麟伤的尸体横在朱红面前,他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朱红没有钱,赎不回姐姐的尸首,只能看着勾栏里的人把姐姐裹进草席,扔进乱葬岗子,他们甚至不愿意把她停放在义庄。

他踏着凄凉冷夜,在恶臭的尸堆里翻找,最后却只翻到这样一串响铃。

曾经,他也是像纤纤那样幸福的,曾经,他也有爹娘疼着,有姐姐宠着。

明明他就该比纤纤过得好啊,可是没有。

纤纤是个有福的,就算是身陷泥沼,她也总是比他幸运得多,他甚至不明白万花楼里那骨瘦如柴的小姑娘为什么会帮纤纤?难道是基于吃货的情谊?

朱红听铜铃在瓦砾上滚动的声音,叮铃,叮铃……

它滚下了瓦槽,掉在了街心,有骡车经过,碾了一下,铜铃便颤抖着落到了水沟里。

落魄的人,总会越过越糟,水往低处流嘛……可是纤纤怎么不会这样?

朱红一拳头砸在了床板上。

这时,门外传来了小心翼翼地敲门声,一个压低了的声音飘进来:“红儿,你睡了吗?”

朱红翻身起来,不耐烦地扯开了衣襟,摆出一派的慵懒美艳,一撩发长,靠向了门边:“你来了?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

一个人影笑嘻嘻地摸进来,捏着他的下巴往门边一推,轻声道:“等急了?是等我……还是等钱呢?”

朱红的眼睛闪了一闪,道:“自然是等人。”他半推半就地扶着那人的手臂,顺势挡开了捏在下巴上粗砺的手掌,他用极其阴柔的嗓音说,“今天不收钱了,算是便宜你……不过,你得帮我做一件事?”他附在那人耳边,吹气如兰,那人的半边身子都要不听使唤了,只顾搂着他叽叽坏笑。

“没想到红儿还有这般玄妙的心思,我还以为……以为你只喜欢男人呢……”那人听完了他的话,神情便有些古怪起来。

“呵……”朱红眯了眯眼睛,眼缝里,却迸射出了一抹迷离的冷光。

纤纤等不到柳老爹回来,就心急如焚地跑了出来,因为心急,那温吞缓钝的性子好像改变了一点点。这时候脑子里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她很快分辨出了纤纤这次去霍家与上次去霍家有什么不同——上次,多半是假的,为的是只给笨纤纤正名,可是这次不一样……

她提着裙摆,跑过熟悉的街道。

若是换在以前,她是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的,所有细微的改变,所有的进步,好像都来自于小七。纤纤害怕小七出事,甚至开始害怕没有小七陪着的日子。对于一个不爱思考又懒又笨的人来说,聪明人便是最好的拐杖,小七,便是纤纤最好的依靠。

纤纤抄近路进了一条巷子,这条巷子很热闹,四下酒楼林立,行人往来如织,纤纤和小七在这儿摆过摊,纤纤知道,从这条路过去,可以少走一些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