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记忆的苏醒,喝进去的孟婆汤也渐渐失效,赫连歌不单想起了他与妙妙的第一世,还想起了纠缠却无果的第二世,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是谁。他不柳纤纤,他是曾经见死不救的霍延年,也是曾经阴差阳错的扈文青……假的!他在幻境里的经历都是假的!

可是他对自己的恨,却是真的。

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前两世居然都是那样无耻到凉薄的人。第一世他止于见死不救,第二世……他间接害死了一个最无辜的人。那些错,没有办法弥补,即便是他以死谢罪都不行,他的错,打乱了世间因果,摧毁了一个儿女双全的幸福家庭,柳纤纤的离世,令柳氏夫妇孤独终老,韩明珠和韩闲卿的离世,令整个韩府从此一蹶不振,扶兰仙子本应该是福星高照的命途,却是因为他不守本份,自以为是,落得了孤燕凋零的下场。柳家和韩家本是百善之家,却因为他的骄纵与狂傲,变更了轨迹。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凤华仙君,他是罪人。

赫连歌大汗淋漓地清醒过来,回忆里的点点滴滴却化作巨石压在了心头,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这一世,他依旧骄纵轻浮,却不知是不是延续了上一世的愧疚,他收敛了许多,至少年华盛放于今,他还没做过什么错事,不过上一世犯下的错,欠下的情,得还。

想到这里,他忽然发现之前在幻境里受过的屈辱与煎熬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都是曾经的他,罪有应得。

就在他想通前因后果的瞬间,修为瓶颈隐约产生了松动的现象,竟是有突破金丹后期大圆满的征兆。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等小乞丐“回来”便原地盘腿坐了下来,竟然大剌剌地在幻境中入定了。

溯世仙子满心欢喜地扑进幻境,想看看自己的“好姐妹”被折腾得多么痛苦,可是结局却大大地令人意外。她没有看见扶兰仙子,反倒是看见了久别不见的心上人。虽然转换了容颜,披上了世俗的皮囊,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虽然赫连歌这一世的修为不高,但神血的气息犹在,她不会认错。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溯世仙子看到了垂目而坐的赫连歌,也看到赫连歌脖子上脸上的瘀痕,那分明是被人施|暴的印记。而能在幻境之中直接伤到及他人元神的人只有一个,朱红。原来,朱红并没有把扶兰仙子弄到这里来,他弄来的,是凤华仙君。

化身成为赫连歌的凤华仙君周身浮动着一重灼热的火焰,火舌舔过的地方,不时蹦出一两只火鸟的影子,随着他的心法运转,谷的鸟儿都躁动起来,纷纷拍打着翅膀往幻境这边飞,它们五颜六色的羽翼遮住了整片天空,连着幻境里的光阴也跟着暗淡下来,溯世仙子眼里,只有那个人,一如既往地发着光,散着热。

她恨朱红暗中做了手脚,却也庆幸他将心上人送到了她身边。这种喜怒交织的情绪冲击着她的神志,那一瞬,她的面容变得异常扭曲。

她伸手,轻轻触碰着赫连歌身边的火光,跳跃的火星溅在她手上,令她全身一颤,她贪婪地舔了舔指间的伤口,竟挨着赫连歌坐下来,风声吹散了她口中的呢喃:“真了不得,居然在这种地方冲击元婴。凡人修仙,就是很麻烦。”她怜爱地看了赫连歌一眼,心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隔了一会儿,她又笑起来,“何必这样辛苦,你只需要和我双修……”

双修之法,确实是一条捷径,即便是在上界,也一样有很多神仙用这个方法偷懒,为什么凤华仙君年纪轻轻修为真如此惊人,多半也是亏了他身边围绕的莺莺燕燕,只可惜,那些被他采撷的女仙里没有她。她等了几千年,他也依旧不碰她。

如今,终于有一个机会了。这个机会是朱红给她的,她也一定会加倍奉还到他的心上人身上。

溯世仙子白衣翩翩,如深寂夜空盛放的雪白牡丹,她裙幅千层,绵延成了一道皎洁的光,她守在赫连歌身旁,眉尖染得几分欢喜,几分温筒柔,还有几分湿润的欲想。她给人的感觉,就快要融化了。

无数的鸟儿从林中飞出来,拍打着炫丽的翅膀,冲向同一个方向。视线的彼端,升起一道明媚的火光,鸟儿们的羽翼,挡住了天顶流动的云彩,只有雷公焦虑地跳起来,冲着妙妙和阿木大叫:“快放了我,有人要结婴,我必须出去劈他。”

结婴?百鸟朝凤?妙妙和阿木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没想到那个人被抓入这血祭之阵非但没死,反而应劫而生,修为倍增。却不知其他弟子情形如何。妙妙虽然对那些仙门弟子并无好感,但她性随女娲大神,对天地万物含生敬畏,自然不忍心看他人送死。妙妙的善良与溯世的极恶形成了两端,她们是相辅相成的。

“我们过去看看。”妙妙拉着阿木站起来。

“我也去,你们带上我。”雷公举着双手,挂上树上扭动着小腰,样子狼狈又滑稽。

“妙妙……”阿木跟在身后,欲言又止。他想问,如果赫连歌真的有危险,那她是救还是不救,可是妙妙清澈的目光望向这边,这个问题即刻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妙妙会救他,而他,也不会见死不救。道理很简单,当初是因为有凤华,还扶兰,才有了紫绡。他求帝俊大人允他一起下凡历劫,也是因为这段无疾而终的缘份。他不想救,却又不得不救。

“怎么了?”妙妙感觉到阿木攥紧的手指,即刻回过头去,却对上了一双暗潮汹涌的眸子。

“别勉强。”他上前,从身后抱住了她,将胸膛贴在了她不甚宽厚的背上。她很瘦,抱在怀里就那么一点,骨头又轻,仿佛碰一下就会碎,世人常说,骨头太轻的女孩儿命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的唇吻上了她冰凉的发丝,两人手拉手走向了火光指引的方向,留下雷公在一边疯狂地扭摆,他大声叫喊着,却没有人来理他。

那边,谢轶言带着公孙四两等人看完了属于妙妙和阿木的所有回忆,等到一干人等从回忆里脱离出来时,天已经黑沉下来。周围突然多了很多鸟鸣声,叽叽喳喳地吵得人头皮发麻,雪兔感受到鹰鹞等猛禽的存在,拼命蜷起身子往公孙四两袖子里穿,公孙四两几次抛她上天,她都不肯飞出去。她扒在公孙四两的袖口眼泪汪汪:“我不飞,会被咬死的,我死也不飞。”

生为一个不会斗法又不会瞬移的魔,公孙四两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