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部就像一张垫板,将秩序与混乱分隔开来。在凹凸不平的桌面上,一张垫板会让你的字迹不至于难以辨认。

人们抬起胳膊或者腿脚,不经意之间就会造成破坏。而脑袋不一样,它会胡思乱想,但往往不会将之付诸于现实。

哪怕是疯狂的邪恶巨人,也仍旧有着某种意义上的理性。他至少懂得如何让自己平静下来。

把这张垫板从脑袋与躯干之间抽走的话,人们就能够见识到最后的混乱。短暂的抽搐之后,一切都将归于沉寂。

死亡就意味着结束思考。这是哲学上的意义。而失去活性的体温,归于脚下尘土的冰冷,则揭示了宇宙的结局。人们从一根温度计的标识里目睹了涵盖所有命题的答案。这就是双重的混乱。

滕云深松开十指。钢琴弦围成一圈一圈写意的圆,轻飘飘地落向了巨人的脖子。

威胁来自于未知的黑暗之中,而后颈往往首当其冲。巨人在盲目中受创于女巫的子弹之下,而他并未吸取教训,又收获了一连串的子弹。他的感受强化了后颈的脆弱。

为了契合杀手的意象,滕云深把武器换成了钢琴弦,这再度强化了巨人后颈的脆弱。

颈部也构成了秩序与混乱之间的过渡地带。一旦将之切断,则混乱、死亡、沉寂将吞没一切。它作为间隔,原本就蕴含着切断的含义。人们谈到说话,会想起舌头,谈到呼吸,则会想起鼻子,他们不怎么谈起颈部,它好像就是为了被他人摆上断头台而存在的。

滕云深了解这一点,也了解野火终将会被自己的疯狂所焚毁殆尽。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总而言之,总有一天,他会因此而死。那一天很有可能就是今天。

野火之子就死于滕云深的诗歌里。野火同样在劫难逃。家族、宿命、疯狂与自毁是史诗永远的主题。这一联系本身就极具诗意。野火的颈部将在滕云深再现的过往一幕当中与屠戮其子的厄运重逢。

而巨人的得意忘形恰巧是戏剧性转折点的重要元素。

五颜六色的电线取代了粗壮的骨骼,在巨人的脖子里长了出来。与其说它们象征着整体构造当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不如说它们象征着这个疯狂家族自我毁灭的宿命。

巨人之颈也确然是脆弱的。它的脆弱不仅仅在于,生与死之间的深渊会在切开它的一刻简洁明了地呈现出来,它的脆弱也在于自身,即使不以工具主义者的立场去看待它作为桥梁的关键性,它仍旧是易于摧折的。

滕云深抛出细剑,并非只是击碎了魅影而已。他挑选了合适的角度,制造一条裂口,使得魅影喷溅的魔力捕获了巨人的脖子。

切割的渴望在钢琴弦纤细的体魄里泛动着炫目的光泽。换了某一时某一刻,用这条钢琴弦恐怕无法对巨人粗犷的躯体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然而,此时此刻,重重叠叠的真名寄寓在它狭窄的内涵里,丰富了它的锋利。巨人在钢琴弦之下引颈就戮,也就恰如其分地具有了水到渠成的可行性、目的性与必然性。

宇宙之中并无任何一条定律会阻止滕云深勒断野火的脖子。这头怪物的刀枪不入在宇宙的神秘性与随机性之前微不足道。一次巧合的共振就足以将之四分五裂。而滕云深所持的凶器更为高深莫测。诗人即兴的仪式赋予其屠戮野火家族的属性。

年轻的杀手收紧了透明的吊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