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达数分钟的混乱之后,滕云深终于品味到了平静的滋味。情况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糟,他喝下了女巫的鲜血,却尚未变成嗜血的怪物。恰恰相反,在恐怖的外貌之下,他重新取回了属于人类的理智。

紧接着,愧疚如同愤怒的刀剑刺入了滕云深的心灵。

他曾经打算杀死麦琪。对方或许能够完好无损地逃离他的毒手,但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的意图。滕云深向来认为,杀人未遂几乎和杀人一样可恶。

麦琪是他的朋友——而就算不考虑这一点,就算麦琪与他素昧平生,只是一个纯粹的陌生人——他也不应该打着将对方的鲜血喝得一干二净的坏主意。

“别为之前的混乱所苦恼。”女孩打断了他的自责。

滕云深缓缓将视线固定在麦琪的脸上。他的视野仿佛大地震当中的电视机屏幕一样剧烈摇晃着,要在这样的情况下集中注意力并不容易。

“出了点差错。”女孩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令我感到意外。”

滕云深张开嘴巴,吐出一团又轻又薄的烟。

“小心。”女孩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动于衷有些不近人情,“你和死亡的世界太过于亲近了。”她加重了语气。“这座土偶非比寻常。”

滕云深低下头去,审视自己陌生的躯体。

他看不出任何的……端倪。或者,换成另一种说法,一座活生生的土偶,无论如何总是奇形怪状的,哪怕是在他的眼中——哪怕是在创作者的眼中——也不例外。他试图从中找到不对劲的地方,就好像是在蹊跷的集合体里寻找蹊跷之处一般,荒谬并且困难。

然而,滕云深仍然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人们认为,艺术家之所以与众不同,往往是因为他们拥有普罗大众难以企及的天赋。他们的感官十分独特,他们擅长捕捉美好的细节。

假使你愿意稍稍琢磨一下,你就会发现存在于巫师与艺术家两者之间的相似性。艺术创作是一门深奥的技艺。艺术家们看待事物的方式与旁人大相径庭。而在最初,比起美感,艺术作为与神秘世界进行交流的工具,其功能性更为显著。

因此,我们可以说,每一个巫师都是艺术家。只不过,他们甚至也与那些众所周知的艺术家不同,他们的创作超乎想象。

滕云深在自己的身上找到了某些死亡的迹象。

这副躯壳本就是伪物,然而,死亡的符号所揭示的意象,有别于仿造的含义。滕云深并不渴求死亡的抚慰,但是,他确实为死亡的来临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脚踏实地地站着。他成了大地的一部分,世界上或许再也找不到和他一样稳稳当当的东西了——可他仍然觉得,自己正在不断地下沉,下沉……

大地之下,死亡的国度吸引着滕云深。

女孩拍了拍手掌,吸引他的注意力。“好了。让我们瞧一瞧你。”女孩说道,“你将死亡的能量与大地的能量联系在了一起。了不起。”

滕云深看见了自己的另一具身体——原先的那一具血肉之躯。

从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自己是一种非常奇特的体验,既与照镜子有所不同,也与浏览影像有所不同,它令人不安。

滕云深为此时此刻的视角所迷惑。当他注意到了自己就躺在自己脚下的时候,一切就变得似是而非。他注视着沉睡的自己,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注视着自己的遗骨。他似乎成了他者。

绝大多数人恐怕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去审视自以为熟悉的自己。

“甜心?”

“对不起。”滕云深慢吞吞地转向女孩。他心中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