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数人一样,滕云深也做过结束于急速坠落的梦。就他自己的感受而言,那或许算不上噩梦。他既不记得自己站在天台上,也不记得自己躺在地下室里,他记不清任何细节。他记得的只有坠落的过程。心理学家们会列出一份长长的清单,把他的脆弱挖掘出来,但是,实话实话,坠落之梦确实不会对他产生影响。他甚至还来不及感到害怕,梦境就已经戛然而止。

现在,坠落之梦却再次找到了他。那与恐惧无关,仅仅是……怪异。因此,直至漫不经心的两秒钟以后,滕云深才发觉自己正在遭受他者魔力的侵蚀。

巫师踩住了他的影子。不知不觉之间,斑驳的锈迹爬上了他的双脚,令他寸步难行。

“我们的做法既不安全又不礼貌,”巫师回应了廉价纪念品小贩的指责,“但是,同学,你忽略了一个并非无关紧要的前提。突然闯入‘雷区’的人是你们。母子恶株还没倒下,你们就来了。我们应该怎么做?马上把棍棒丢开?不,我们都清楚,那样的做法不切实际。”

能言善道的廉价纪念品小贩收起了他的巧舌如簧。他终究会找到反驳的切入点。但是,他需要一点时间来缓冲扑面而来的震惊。滕云深把他吓坏了。他认识雷击法师。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滕云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倒了雷击法师。他是巫师,毋庸置疑的狠角色。但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以外,他什么都做不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但他至少还有机会阻止即将开始的第二次冲突。

巫师向空无一物的空气之中伸出手去。然后,他缓缓握住了一支奇形怪状的魔杖。

“而你的新同学所做的事情,远远超出了必要的限度。”他继续说道,“因此,我认为,我应该对他施加小小的惩戒。这是作为师兄的我们所承担的义务。”

廉价纪念品小贩转了转狡黠的眼珠。“这可不是个好主意。”他说道,“你最好先去关心一下你的朋友。”

巫师不以为然:“如果我的朋友需要照看的话,如果他的伤势严重到那个地步的话,我要做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小小的惩戒’而已了。”

梦境之中的下坠是一个极为短暂的过程,此时此刻,滕云深却正在经历着漫长的回忆。坠落之梦,来无影去无踪,并不曾留下深刻的痕迹。然而,近乎永无止境的下落所带给滕云深的体会则截然不同。

细微的恐惧随着延迟加深而徐徐放大。

滕云深触碰到了坠落之梦的实质,不安,也许是来自于孤独,也许是来自于无所适从。它们不再是心理医生赋予的隐性暗示。它们不再是有害而又隐秘的后台程序。它们注视着滕云深,从他的精神世界当中汲取养分,茁壮成长。它们蛰伏在幕后,等待时机。然后,它们冷不防地从角落里跳了出来,并且覆盖了整个操作界面。它们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错误发生了。

是它们选择了突然还是突然选择了它们,那无关紧要,他要知道的只是,有时候,突然与必然并无分别,仅此而已。

下坠之梦如同一张大网,承载着滕云深渐渐陷落的躯壳。上升与下坠是两个相反的过程,但皮影法师将之合而为一。下坠的趋势如同上升的泡沫一般,肆无忌惮地吞没了滕云深。

他抛下了钢铁的能量。

在人们的一生之中充斥着无数的选择。某些时候,我们面对着一个好的选项和一个坏的选项。某些时候,我们面对着一个坏的选项和一个更坏的选项。然而,这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当我们为选择题而烦恼的时候,好与坏往往并不像黑与白那样容易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