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把目光从陈少琪身上收回,他经过太多战争,什么样的困境都遇到过,除了被韦帅望吓倒过一次,再没别的情况吓倒他。战争总有生死,再多的敌军,也不能让你死二次,有什么可怕的?至于输赢,他带着五千人当然不可能赢,可是不管结果如何,他的旧部向他喊救命时,他的骄傲让他愿意拼死相救,所以,他对这样几近送死的命令说多谢。

方从放慢速度,简单地吩咐:“跟上!别掉队。”

然后冲向带队的将军,那位将军其实并不是特别想迎战,方家威名远扬,虽然方从不是方凛的亲儿子,却跟所有堂兄弟一样,是有名的方家将。

可惜,南军军纪之严,将军后退,一样是斩。不管你是不是肯定打不过。

不过,他可以向手下招手:“上,你们上!”

他的手下也应声而上,因为主将死了,他们活着,后果也是斩首。

方从手下一个护旗的轻声问:“方将军,需要开下路吗?”

方从也低声:“小心。”

没错,这是区华子手下,杂在军中护旗。因为功夫不高,比较容易掩饰。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军旅中,他们活下去的办法就是尽量不被对方武林人士发现,谁先冒头,谁先死。

区家小子滚下马来,腰间拔出两把尖刀,纵身一跃,三米远,四匹马八个蹄子断掉。当然,另外一面的蹄子他的刀够不到,不过这不要紧,没有哪匹马能用两条腿走路,再一个纵跃,又是四个,连人带马倒下。方从面前顿时出现一条血路,他大吼一声冲上去:“来将通名!”

那位将军欲哭无泪:“我乃副将楚卫平!”

方从道:“北国方从,我只要我旧部活着,让开一条路!”

楚卫平苦笑:“方将军,你我才是同族人,何不弃暗投明!”

方从大笑:“我方家一门何在?如果你不杀我余国兄弟,我可会出城一战?!我为解救自己同胞而来,甘愿一死!何处是明?何处是暗!”

挥刀,楚卫平大叫一声挡住。救命啊!救命!

方从愤怒至极,弃暗投明!你到现在还敢提你要给我光明?!

你还知道方家与南国人同族?!你知道我们身体流着相同的血?你何弃我同胞如敝履!

因为有着相近的血缘!晋阳人相信你们,你们的回报是什么?是火烧晋阳的光明吗?你们对我方家的回报是什么?是斩首示众的光明吗?

杀掉你!欣赏我带给你的黑暗吧!

三个回合,楚卫平的人头从身上滚落。

方从狂叫:“冤杀我兄弟方荣者!必以血还血!”

你们用欺压来回应我们的信任,那就血来平息我心中的愤怒吧!

我不该拦着方兴,如果我知道到最后我伯父还是选择死亡,我一定不会拦着方兴,他杀了南国人就不会自杀!现在让我来代替三哥讨还这笔血债!

方从的手下,砍杀到此时已经有点疲惫,满眼望去都是数不尽的南军,前进速度变慢,他们多少有点心慌,此时见到敌军将领人头落地,再听到方荣的名字,情不自禁重燃怒火,群情激昂。

所有人都扔下兵器时,方家将领拒绝投降!

他们没有因拒绝投降而死,竟然被自己元帅斩首!

这种奇冤不报,天理何在!

尖刀纵队猛地突破第一方阵。

王晓风精神一振,大叫:“方将军!感谢援手,大恩大德,永志不忘!“指挥余国队长:“你回头接应!我向前突围!”

方从大刀过处,倒下一片尸体,第二方阵,王晓风本来就没深入多少,中间不过十几米距离,数百人忽然觉腹背受敌,顿时慌乱闪避,一眨眼,两军汇和了。方从跃马上前:“跟我冲出敌营!”

李顺同王晓风再次见面,战场上两马并列,伸手相握:“好兄弟,多谢你,也多谢余国兄弟!”

陈少琪已经离开此地,带人前往东门迎敌。这里一共几千人,东门那边已经有确切情报是数万之众,冲出城的有二万人,另有二万人不知是从哪儿出来的,前后夹击,东面营地几乎是已经失守。

这就是列队站的另一个毛病了,一旦兵败真是如山倒,站在军伍里,前面退了,后面不退能被踩死。

陈少琪带人到了东边,第一件事,就是站齐了,拉开弓:“后退者死!”

一阵弓箭过后,倒下数百人,这才止住东营后退的劲头。然后两翼过去夹击梅子诚。

与此同时,西面正在动乱中。

因为数百余国士兵已经汇集到一起,高叫着让南军让开道,他们要离开。

其实放走这几百人更划算一点,不过这同将军性格就有关了。

西城主将李永炽不是妥靖派,放走逃兵,他多少要担责的,当即下令:“杀。”

此时此刻明显可以看到有些队伍动作迟疑。

尤以军中蜀人越人突出,他们不但不愿上前,反而横马阻碍。

李永炽大怒之下:“杀掉所有异国人!”命令顿时就传下去,一级一级传到伍长时,最先死亡往往是毫无反意的人,不是每个人都遇到不公,也有一起冲锋打仗相处得象兄弟一样的,从军日久,已经与南人同化,最讨厌有人闹事,总得有人去攻城,轮上谁算谁呗,轮上谁是公平啊?今儿这五千人又不全是余国人蜀国人,另外三千是人家南人好不好?当然,按比例算,异国人士是占的人多了点,那又如何?天底下哪儿那么多公平啊?怎么你们就反了呢?再说你现在反,明摆着找死嘛。正翻白眼跟着往上冲呢,伍长一声令下,杀掉所有异国人,同队兄弟忽然掉过头来看他们,李飒就是其中之一,顿时呆住,举起手来:“喂!兄弟们……”

边上队伍中已有人身中数刀,他才反应过来,军令如山,南人兄弟不是亲兄弟,再好也不会为他掉脑袋,他慌乱地摸自己的刀,伍长的刀已挥下。

比较为难的,是那位说了会保手下无事的队长,接到这种命令顿时面如死灰,扭过头来默默看着手下,那越人刀已在手,见队长久久不出声,已经明白,队长在小兵眼里那是老大一官了,其实也不过棋子一枚,当即抱拳的一揖:“队长,你待属下的情谊,属下心知,军令如山,不可违背,我不怪队长,队长也谅我不能束手就死!”

那位队长看看远处作乱的余国人,以目示意,你逃吧。那越人犹豫一下,调转马头冲向另一个被砍杀的人,一刀砍下一个追杀者的人头,转身带路:“走!”数十步之后,两人身中数刀被砍于马下。

放走手下的那位队长,微微眯上眼睛,好象想把这血腥的一幕从眼睛里挤出去。手下提醒:“队长,再不跟上,恐怕将军责怪。”

本来横马不动的那些,倒是一看到杀戮四起,就立刻反应过来:“冲啊!他们要杀光异族人!”数十人猛向余国旧部冲去,这下子不是为了平乱,是为了加入j□j中。

那些手下异族人多的将领们就不禁要仰天长叹了:谁下的这种二货命令啊!

内斗四起,另一队上千人的队伍就也出现了,而且有将军带队,大旗上一个陈字,不过这不是帅旗,而是将旗。

一声令下之后,这位余国投降过来的副将就大笑拨刀而起:“将军欲取我首级?!”

李永炽一惊之下才想起来,自己这个命令可没得到元帅首肯,杀几个士兵不要紧,要杀副将有点麻烦,当即道:“陈将军不必担心,这命令与将军无干,我一向当将军是自己人。”

陈桃笑道:“可是我不死,任何人不能动我手下!”回头大声:“所有余国蜀国越国的兄弟听着,到我旗下听令!想取我首级的也可过来较量,看看谁的人头先落地!”

李永炽大惊:“陈将军,你何必如此!我对你并无恶意。你我相识多年……”

没错,晋阳与晋阳附近的余国将士,都归了方凛指挥,陈少琪手下的余国将都是早期收服的,已经跟了陈少琪多年。陈少琪对手下降将倒还过得去,只是不重用,倒并不特意排挤。陈桃这个人也相当自觉,从不争功也不卖力,总是老实把活干了,找个角落眯着。李永炽与他上下级多年,几乎已经忘了他是降将,这下子他忽然华丽登场,真是把李永炽吓了一跳。

陈桃一笑:“老子当年只是不想打了,你道老子怕了你们怕丢了小命吗?可是没想到这些年南征北战,没完没了,给个天梯,你们还得打到天宫去吗?谁爱打谁打吧,我要回家了。”大旗翻卷:“兄弟们,跟我回家吧!人不归尸骨归,尸骨不归魂归!我身体里每一滴血,都思念家乡了,你们想回家不?”

这一句,不管哪国人,都受不住了,激动点的就当场泪下了。

陈桃大声吟唱:“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堆雨其蒙。”有人忍不住哽咽,跟着低声唱和,渐渐悲凉的歌声在整个阵地回响:“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堆雨其蒙。仓庚于飞,熠燿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陈桃大笑着,向李永炽冲去。

李永炽大怒:“你执意要反,不要怪我无情!”

数名副将上前群殴,你一副将敢站出来单挑主将,这就是找死。

陈桃却比他们想象得强悍,一人独撑数十回合,人如猛虎下山,一刀抡过,数人后退,退出一个大圈子,跨下马游走厮杀,他一时冲不出包围圈,那些也奈何他不得,倒招得无数余国人死士般往圈子里冲。

西城哀歌阵阵,南人斗志全无,回家的呼声此起彼伏。

李永炽气急败坏:“不许唱歌!无故喧哗者,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