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间,许嫣翻了个身,手边依然温热,人却已不知去向。昨晚喝的酒,终于还是在头脑中作了妖。支撑着站起身时,撕裂般的疼痛便从头顶蔓延开来。

缓和了好一会,她推开门,隐隐有黎绍承说话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从前,无论什么事他都不会瞒着她,但自她从大漠回来后,她便总感觉他有事瞒着她。打电话经常避着她,有时即便在她身边,也会刻意到别处再接听。这种躲避和隐瞒,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心中泛起嘀咕,她轻手轻脚地走近。

“好,半小时后见。”黎绍承抬手按了蓝牙耳机上的挂断键,端着盘子转身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许嫣时,眸光中闪过一丝惊讶。

“昨天喝多了,今天应该多睡会。”黎绍承淡然从她身侧走过。

许嫣走到餐桌前,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目光在各色各样的菜上掠了一遍,似是无意提起般,“你要出门?”

黎绍承盛着粥的手顿了顿,“恩,欧宇找我有事。”

“还是狗仔的事?”许嫣接过他手中的粥,低头抿了一口。

“恩。”黎绍承瞥了眼墙上的时钟,“我会赶在中午前回来,你吃完就再休息会。”

“狗仔的事,我也脱不了干系,我和你一起去怎么样?”许嫣扯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嘴,嘴角微勾。

“这件事我来处理。”黎绍承迈开长腿朝门口走去。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狗仔对不对?”

黎绍承脚下动作一顿,旋即转回身来,看向她的眸光暗沉如渊,“不让你知道,有我的道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不是小孩子,你也不可能永远在身边护着我。不要什么事都你一个人来承担,我们是夫妻——”许嫣迎上他的目光,嘴角一勾,“什么事都该一起担着,不是吗?”

成康医院大厅里站满了排队挂号的人,比菜市场还要热闹些。这大概就是社会进步的副作用,压力增大,沟通却日益减少,久积成疾,便容易爆发。

“你的意思是,她在这?”许嫣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胸口有些烦闷。

高中时候,她和张宁并不熟悉,这种烦闷无关乎友谊,但她禁不住感慨的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会变成这里的客人?

“世事无常。欧宇在楼上,走吧。”黎绍承轻揽过她的肩膀,朝电梯门口走去。

数分钟后,隔着玻璃窗,许嫣平生第一次仔细看张宁。她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论身边人聊着什么,随意走动还是如何,都仿佛是在另一个与她毫无关联的空间。她所做的只是垂头沉默抑或是抬头远望。

“说实话——”许嫣抬手揉着后脖子,双唇微抿,“在我对她仅存的一点印象里,她似乎始终是这样。”

黎绍承默然,看向张宁的眸光骤然敛起。

有没有一种可能,张宁从上高中起或者更早就已经开始发病?如果这种假设成立,那么她的病就别有他因。

许嫣默然敛起目光,轻叹了口气,“如果是她做的,就算了吧。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再去计较也没什么意义。”

“如果不是呢?”黎绍承侧眸看向她,眸光幽邃。

见她有所迟疑,黎绍承没再多言,推开了病房门。许嫣便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张宁的妈妈杨华见到黎绍承很热情地迎上来,却在瞥到他身后的许嫣后,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这位是?”

“许嫣。”许嫣伸出右手,嘴角微勾,“阿姨好。”

杨华只是轻轻握了下她的手,便收了回来,“你,你是照片上那姑娘——”

“对。”黎绍承抬眸看过去,嘴角挂着礼貌的笑容,“她只是来看看,没有恶意。”

杨华的双手不住地揉搓着,眉心微皱,“黎先生,我能和你聊聊吗?”

医院的走廊中人多且杂,杨华一路走在前面,却始终没找到合适聊天的地。

“相对而言,还是这里比较清净。”黎绍承推开安全出口的门,转而看向杨华。

门刚合上,黎绍承还未站稳,杨华膝盖一屈,人瞬间就矮了快半截。

黎绍承连忙跑过去扶住她,“您别这样,我带许嫣来并没有恶意,我们也愿意相信张宁是无辜的。”

杨华身子一顿,抬头时双眼已是通红,“你真愿意相信?”

“恩。”黎绍承收回手,眸光微敛,“我相信张宁会带我们找到那个人,也会证明她的清白。”

她的身躯已有些佝偻,眉心皱纹深陷,“欧先生应该也和你说过,我们家嘉怡的病情……”

“我知道。”黎绍承轻叹口气,眸光幽邃地看着杨华,“但你也要知道,治疗出现瓶颈,一定有它还未暴露的原因。”

杨华闻言,目光出现了闪躲,粗糙的手指在揉捏中微微泛白,不再言语。

“对症下药,才有效果。当然,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在无边无尽的沉默中,不断接近的脚步声便如同空屋落针般刺耳。如若之前还有可能交流,那么来了陌生人,就是把那一丝可能变作不可能。继续沉默相对,也已变得没有意义。

黎绍承的手刚抚上门把手,却听得杨华哽咽的声音。

他转回身,陌生男人从两人中间穿过,多看了几眼杨华。毕竟对于一个五十来岁饱经沧桑的人,落泪不是件容易事。

直到陌生男人彻底走远,杨华向后退了几步,靠在墙壁上,目光空洞地落在脚下的瓷砖上。

“你也应该听出来了,我们不是这里人,老家在北方的。嘉怡快上初中的时候,大家都补课,我不想她输在起跑线上,也送她去补课。那时候城里有个男老师特别有名,虽然家里钱紧,我也咬咬牙送她去了……”

似是堵在胸口多年的石头划着伤口落下,疼痛和泪水已耗尽了她的气力。

她眼中的悔恨以及刺骨的悲伤,即便旁人不知晓原因,也会感同身受。黎绍承从口袋中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谢谢。”杨华抹了把眼泪,“谁能想到后来就嘉怡所在的补习班,爆出了补课老师涉年学生的丑|闻。我知道后就去问嘉怡,才知道是真的。十岁刚出头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只知道害怕,遭遇了这种事,也不敢跟我们说。后来,村里都知道我们家娃是那个补课班的,话讲得难听,我们就呆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