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正焦灼,明德从门口匆匆跑进来,先给皇帝行了礼,然后才对着萧柏颜道:“太后听闻王爷进宫,邀请王爷去慈宁宫用晚膳,来人正在前殿候着呢。”

萧让笑道:“太后如此美意,朕便不留皇叔叙旧了。”

萧柏颜也笑:“没关系,来日方长。”

慈宁宫内。

一改往日沉闷威严的朝服,太后今日着了件品红色鎏金滚边云锦宫装,薄纱轻覆,体态纤秾合度,加之峨眉淡扫,胭脂匀面,望之一点儿不似四十朝上的妇人,乍一看竟似青春回返。

萧柏颜果然愣住,双眼快速一扫,道:“不是来吃晚饭么?怎么桌子是空的。”

含春的笑意凝固在唇边,太后略尴尬:“已然过了膳时,你若饿了,我叫他们现时去弄。”

“不是你叫我来吃饭的么?”萧柏颜挑眉摊手。

“我是怕你们在养心殿闹起来。”深知他的性子,太后叹了口气道:“十三,我知道你不喜欢皇帝,可是——”

“不是不喜欢,是很讨厌。”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萧柏颜大喇喇地在往靠背椅上一坐。

“好吧,好吧,我不说。”太后的态度相当纵容,顺着他转了话题:“一声不响跑出去三年,音讯全无。派出去多少人都寻你不到,你去哪里了?”

“下次不要再派人出去找了,横竖又找不到。”

太后又是一声叹:“你还是如此,外表看上去也没怎么变。”

“是吗?”

那张俊脸杂糅着成熟和孩子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浑然天成,让人丝毫不感觉突兀,并且似乎永远不会老。

太后远远地看着他,下意识用手去摸自己的脸。

被岁月侵蚀的声音透过层层纱幔传来,模糊的有些不真实:“素儿上花轿的时候还在哭,你们相识七年,她便等了你七年。十三,你究竟是不待见她,还是不满我指给你亲事。”

“我若真娶了她,那该怎么称呼你,皇嫂?还是跟她一起叫你姑姑?”萧柏颜不无讽刺地问道:“你问问自己,是真心想让我娶她么?”

红烛燃的只剩小小一块,露处细长的棉芯,火焰却一下燎的老高,它像是要耗尽最后的生命般尽情燃烧。

女子悄声碎步上前点了新蜡换上,光影的明暗交替让太后一下回神,眯着眼辨认来人:“……雪梅?”

“是。”轻轻地应答,雪梅姑姑走到太后身后柔声道:“娘娘,不早了,不如早点歇息吧。”

太后恍若未闻,只是出神地盯着铜镜中自己的脸,半晌才突然问道:“雪梅,哀家是不是老了。”

“怎么会呢。娘娘保养得宜,看上去最多不过三十,一点儿都不显老。”

“明知是哄人开心的话,但还是愿意听。”太后感慨地轻叹:“这就是女人啊。”

随身服侍多年,雪梅自然明白如何才能讨她欢心,当下笑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可不敢扯谎糊弄娘娘。”

闻言太后轻轻一笑。

雪梅一边说一边帮她卸妆,随着脂粉一层层被擦去,刻意遮盖的衰老和颓败慢慢浮显上来,镜子里原本的风韵女人仿佛岁月从身上突然抽离,瞬间苍老。

雪梅的手一抖,不敢再继续。

“骗得了别人,始终瞒不过自己。从前听人说后宫中女人老的快,哀家还不信……”她苦笑几声,伸手慢慢摸上自己眼角细密的纹路,“这几年,哀家是不是老的特别快。”

雪梅垂着头不敢接话。

太后似乎也不要她的答案,自说自话:“今日瞧见十三,他似乎还是当初的样子。几年未见,你说,他为何瞧着,倒越来越年轻了……”

岁月对女人,实在不怎么公平。

“十三王爷一向孩子心性……”雪梅是她当姑娘时便陪侍身侧的贴身丫头,几十年情分自然深厚,如今见她这般,当下忍不住低声劝道:“娘娘,恕奴婢斗胆说一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您又何苦呢,不如干脆跟十三——”

“住口!”厉声喝断,太后凤目狠戾的盯着她:“你若说出口,哀家和慈宁宫便再不能容你!”

雪梅未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连忙俯身跪倒:“奴婢知错,请娘娘恕罪。”

太后轻喘着平复情绪,慢慢收起眉眼中的狠厉。

“在这个世上,任何人都靠不住。到了哀家这样的年纪,没有什么堪不破的。”太后转过身,拿了梳子对镜一下一下的梳着自己胸前的一缕长发,像是说给雪梅又像说给自己听:“只有得不到的,才是男人最想要的。”

后宫向来是流言蜚语传播最快的地方,养心殿屋顶之事像一阵风,瞬间刮的后宫人尽皆知,并且越传越离谱,群众的舆论几乎一致性地倒向萧柏颜。传到最后居然演变成她心情不顺遂,跳上养心殿屋顶意图自杀胡闹,被回宫的十三王爷恰巧碰到,英雄顺手救霉女……

唐禾媗气的差点吐血,萧柏颜那是红果果的绑架行为,到最后她竟成了蛮横妄为的无脑霸王花!

偏偏这位豁达潇洒的皇叔性格实在赞,偶遇的两次,人家也是热情爽朗不吝笑容。

看在好事者眼中就又成了茶余饭后的新料,更在后来传出以她为蓝本描述后宫宠妃坐拥俊美天子,勾引潇洒皇叔的□狗血故事,在青楼和说书摊上一度火爆非常,甚受听众追捧。

外面夏日炎炎,水殿里却是清凉舒爽,清澈的泉水划过殿顶沿着尖翘的屋檐滑落,剔透的水珠串成帘四下垂落,视觉、感觉无一不享受。

萧让一身素淡纱衣站在案前作画,他今日兴致颇好,本来说要画她,谁知几次都不成功,萧让懊恼之下甩笔轻叹:“只怪美色乱朕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