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是打理皇家衣食住行等事务的专职部门,尤其是各个宫中的用度供给,月俸发放,事无巨细皆要由此部门统一调配管理。理论上来说,内务府若是出了内鬼有意陷害,确实是易如反掌。

而后宫诸事向来归中宫打理,皇帝甚少过问,如今的内务府总管还是太后执掌后宫之时的提拔的,在宫中年老资深,对纪家更是忠心耿耿。

纪琉云与宋楚茹同年入宫,虽无深交,但多年相处亦对她有几分了解,宋楚茹狭隘善妒,又极好面子,此次身怀有孕却被唐禾媗压了风头,被迫处处矮了人家一头,以她的个性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所以当外传她刻意与唐禾媗示好结交,纪琉云第一时间便觉不对,直至宋楚茹夜访坤宁宫,声泪俱下地请求:“嫔妾甘愿以性命为价帮娘娘除去眼中钉,只求能保住腹中孩儿顺利长大。”

身处后宫巅峰之位多年,自小接受的又是姑母非常规式宫斗教育,纪琉云本身的自我危机意识非常强,栽赃陷害的手段她门清儿,偏偏这助人帮扶的事生平未曾做过。

但是宋楚茹满带诚意而来,开出的条件又极具诱惑让她无法拒绝,于是,纪琉云礼尚往来地提前派人将桐花台的台阶打磨光滑,助宋楚茹顺利滚落一臂之力。

而后又适时地带着皇帝观看这百年难遇之胜景一刻。

不过,宋楚茹诞下的竟然是死胎,这让纪琉云也不由地大感意外,随即也有些唏嘘:本来还打算让这孩子多活几日,没想到宋楚茹机关算尽,居然只是为了一块肉弄丢了性命。她三分同情七分高兴,正得意一箭双雕除去了两个心腹大患,忽听得杜仲和宋楚茹的侍婢丫环奉珠一唱一和,竟把脏水引着往她身上泼来。

不过片刻,纪琉云在头脑中快速将整个事一梳理,立即明白自己是中了宋楚茹的圈套,她居然妄想用一个死胎,暗算一后一妃两大仇敌。

纪琉云怒从心头起,她一向霸道惯了,从来只有她害别人,何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一下从座位上愤而起身,破口怒骂:“贱人好毒!!”

大巴掌虎虎生风地便拍了上去。

这一巴掌用力甚大,奉珠被打的偏了头,脸上却毫无惧色,拭去嘴角的血迹,看着皇后狰狞的面孔冷笑不已。

纪琉云气不过正要再打,明德公公察圣颜观脸色,暗里使了个眼色,旁边立刻上去几个宫人使力攥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下炸了雷,纪琉云从出生到现在还无人敢如此这般动她,尤其是她根本未做过这样的事,

心中激愤难当,当下也顾不得皇帝在场,立时就要发作。

“成何体统,全部给哀家住手!”

太后中气不足但极具威严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凤目戾气布满,吓的纪琉云立刻消停收了声,不甘不愿地屈膝下跪。

“黄迎春是哀家命他执掌内务府,这么多年来尽忠职守,料想他也没有这般大的胆子谋害宫妃。更何况送去春央宫的红烛和香蜡跟坤宁宫的一模一样,皇后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以身犯险,去算计个并不如何受宠的妃嫔。退一步说,无论谁诞下皇子皇女,皇后都是他们名正言顺的母后,从道理上讲,后宫众妃,偏只有她,犯不着冒险做此等孽事。”

随着最后一句话尾音微微翘起,太后意有所指的目光似有若无地从唐禾媗艳若桃李的娇颜上一扫而过。

唐禾媗低垂了眉目,大眼在碎发的遮掩下骨碌骨碌地转。

“你也是,身为后宫之主,遇事无能,凭白失了样子。”太后咳嗽了几声,训斥了皇后几句,然后把目光转向一直无动于衷的萧让,淡然地道:“再说此事自有皇上定夺,便是受了冤枉也无需吵嚷着急,皇上自有圣裁,断不会委屈了你。”

与纪琉云夫妻数年,对于她的脾气萧让自然是有几分了解的,这货的脑回路狠毒但并不复杂,又自小富贵,一生顺风顺水,害人的手段和方式也是简单粗暴单刀直入型的,像铅粉这种如此花费心思耗时耗力的手段根本不是纪琉云的风格。

本以为宋楚茹是不惜豁出性命来陷害唐禾媗的,没想到她居然胸怀大志,走的是一箭双雕的路线,并且主攻的重点居然甚合他的心意。

萧让眯着黑眸,并不接太后的话,心思如电闪,默默地在心中暗自算计。

无人敢多言,大家都眼巴巴地望着萧让细致惊人的侧颜。奉珠的下唇一排清晰可见的齿痕,她狠了狠心,目光坚定地又要开口——

那边太后眼色一使,几个内监上前毫不留情地押着四肢将她按到在地。

几个人粗手粗脚手下完全不惜力,奉珠不抵痛楚忍不住闷哼。

“皇上,宋氏之胎没的有些古怪,早前太医一直说的胎像稳固强健,如今莫名诞下死胎,实在诡异。”太后纤眉蹙起,边思索边说,“况且宋氏后期不许太医诊脉,由此看来,她未必不知不知自己肚中胎儿的情况,却故意隐瞒不说,强作欢颜,实在居心叵测。依哀家看来,今日桐花台一事绝非偶然,宋氏知道诞下龙胎无望,便处心积虑用腹中孩儿做筹,故意陷害宫中其他妃子,将几人拖下水,搅得后宫争斗不平,说不准还会牵连前朝几家重臣不满!用心之险恶,着实可恶!”

说起来,太后深谙后宫争斗之道,沉稳老练,绝不是纪琉云之流可以比拟,几句话已然撇的一干二净,顺便不动声色地把罪责全部推倒身死无法开口辩解的宋楚茹身上,甚至最后还不忘将事态升级。

伸手指着愤懑欲说话的奉珠,太后厉声说道:“这个奴才全程陪伴,主子的心思她必然全部知道,如今不上重刑,料想她是不会招的!”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俊美男子。

萧让心中明镜一般,早已明白纪琉云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偏生宋楚茹身死亡故,又无对证,纪琉云如今是哑巴吃黄连,硬被摆了一道。对于这样的结果,他自然是喜闻乐见,不过以目前的准备,实在不适于跟纪琉云和纪家翻脸,当下任由事情无限发展,闹的越大越方便趁乱打压占便宜。

直至太后也存不住气地出面,为了保住侄女,顺带帮着把唐禾媗也撇的一干二净。加之奉珠先前说起出身苗疆,使萧让心中不由地疑心前段时日在春央宫被下药催情一事,正要找个缘由审她,被太后一番话说的正中下怀,皇上龙颜大悦,微一颔首:“此事牵连甚广,在场的几人各执一词,太医所言与之前也大不相同。朕会仔细调查,从长计议,断不会冤枉无辜,亦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兴风作浪、欺君罔上之人。”

最后一句话已然带了些许森然之意。

看着太后和皇帝面带不善,纪琉云抿了抿唇,略有些不自然地垂了头。倒是唐禾媗听到上面一句‘欺君罔上’时,身上忍不住微一抖,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快速地移开了眼。

皇帝只把奉珠和太医杜仲带回了养心殿审查,下令其余众人各回各宫,尤其是坤宁和江蓠二宫,封闭宫门,不许随意走动。

圣旨一下,纪琉云瞬间黑了面,恨恨地剜了唐禾媗一眼,半刻也不愿在春央宫逗留,带着一肚子火憋闷离去。

一天下来身心俱疲,早上还鲜活的生命,如今自己亲眼瞧着断了气。沾染了些许血迹早已干涸在手上,仿佛重物压身不堪承受,唐禾媗重重地呼了口气。本想再去瞧瞧宋楚茹,被芙瑶死命拉住,哭求她自保为上,万万不可再多生事端。

青芜一早便得到了消息,只是碍于皇命不能前往,如今见主子半夜才归,衣裙上的血迹尚未及清理,加上那一脸颓然疲累的脸色,观之触目惊心。

青芜满腹疑惑,却不敢多问,连忙叫人备了热水给她沐浴清洗,又叫人煮了参汤给她压惊,软语轻言地宽慰道:“娘娘什么都不要想,先睡一觉,不管什么是,等明日醒了再说。”

这一夜她睡的甚是不稳,心虚和愧疚并存,睡下没多久意识便逐渐模糊起来,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热,仿佛被火炙烤一般,浓烟呛的简直令人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