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皎月在旁只默不出声的听着,那弟子挠了挠脑袋,半响才讷讷的小声朝旁边那个一脸敌意的年长弟子说道:“弟子知道了。”

沈望山看龙皎月只站在旁侧不出声,大概也知道她心情不是甚好,只密语传音让她莫要在意。

龙皎月也没多怎么在意,给沈望山表示自己无事的摇了摇头,她只转了目光,朝着那大开的西北齐云府府门望去。

偌大的西北齐云府家府大门空洞洞的朝他们敞开着,被烧焦的朱漆大门上有被烈火烧融过的痕迹,上面的铜环上刻着的虎首已经融了一半,面目全非的镶嵌在那漆色大门上。

这么大的家府,百年的基业,不过是一把火,一夜间便烧的这样面目全非。

旁边的宅邸上围着一圈灵符纸,上面有朱砂画下的阵法和符咒。原重阳挪了步,朝那围墙外的灵符纸看了看,伸手出去触了触,像是细细的辨认了那上面的术法是何种效用,半响才带了一分惊诧,转回头来冷冷道:“缚灵术?你们在这里弄画着缚灵术的朱砂纸把整个西北齐云府围起来,是想让你们齐云府的亡者魂魄全都困束于此,永不得超生吗?”

龙皎月心里倒是有些吃惊。按理说,这么多人死在这场大火里,凡是遭逢横祸死不瞑目之人,死后所化魂魄皆是怨念深重,极有可能变作厉鬼作祟。如今这西北齐云府里突遭大火,死伤惨重,西北齐云府剩下的弟子不该是积极做了法事将亡魂超度,反而用缚灵术将这齐云府围起来,这不是逼着那些投不了胎的亡魂白日作祟吗?

那弟子只一愣,又抬眼看向沈望山。如如和意意已经站在了那缚灵术符纸的旁边,好奇的瞅来瞅去。沈望山抬手道:“这缚灵术是本尊的意思。”

见龙皎月和原重阳皆是侧目,他只望了望那府邸里:“阴风哭号,百鬼凄厉,看来大多数魂魄都留在了这里。几日前本尊陪同白掌门来此调查齐云府灭门惨案一事时,便征得了白掌门的同意,用缚灵术将这里里外外围了起来。待到真相查明,再作法超度,送他们往生。”

龙皎月没说什么,原重阳倒是想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问道:“人死后,魂魄该是归于幽冥九泉,再入轮回转世。如今世尊用缚灵术留下这些魂魄,也不过是留下些残魄和一些残存的意识,又问的出什么来?”

沈望山只笑了笑:“问倒是问不出什么来,只是想让他们凭着那点残识做出生前最后几刻所做的动作。”

两人皆是新奇,一个透明的残魂又做的出什么动作,再说即便是做了,他们也看不出来那阴风里该又是什么模样。

沈望山只取下前面的一条缚灵符纸,抬脚上了府门:“前几日才着人布下的缚灵术,想着今天来,也是正好。”

原重阳只抬首看了看那府门里漆黑的前路,在银面具下的眼睛也是一阵波光涌动,竟然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只抿了唇道:“确实正好,这时刻,可正是鬼魂们怨气最深重的时候,咱们若是没点本事,这几个血肉活生的人,怕是一踏进去,他们就得涌上来生啖我们的心肝。”

龙皎月听了原重阳这话,见他也拔出剑来放在手中,一副谨慎的模样,自己也不由得抬了手,手里聚了团电光汹涌的雷霆。

眼见着沈望带着如如和意意大踏步进了那阴风阵阵的西北齐云府里,原重阳和龙皎月没有一分迟疑,只跟在他身后,也一脸谨慎的跟了进去。身后的弟子见三人和两个化目傀儡进了去,又赶紧上前把那缚灵符纸给重新系好。

过了三重门后,沈望山一推开大殿内门,里面阴风哭号,宛若千万厉鬼汹涌而来。沈望山只一招了手,袖中猛然飞出无数点着朱砂的白纸纸鸢,宛若一场黑夜白雨,往那里面铺天盖地的飞了去。

龙皎月手中雷光涌动,只照亮了这阴灵笼罩的府邸内部。那片化目纸鸢挡住了面前汹涌而来的阴气,在三人的周围不停的旋转着,抵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怨灵,其中还有一群纸鸢乘胜追击的朝那灰色阴风中间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涌了去。那黑影凄厉的尖叫了一声,也是一个不怕死扑了上来和那一片纸鸢厮打在了一起。

一团白影和一团黑影纠缠在一起,那黑影也甚是狠戾,锐利的指甲将不少的纸鸢给撕成了碎片。空气中飞舞着宛若细雪的纸屑。半天之后,那团黑影周围聚了越来越多的纸屑,一拥而上的纸鸢死死的贴在了他的身上,如同有实质的水泥一般,反倒将它凝结固定了下来。

沈望山收回手,一只纸鸢颤着翅膀飞回了他的身边,两只小小的翅膀抖动着,停在他指腹上,小心翼翼的触碰着他的手指,半响才重新振了翅膀,又朝前飞去,和那群贴在黑影身上的纸鸢汇合,一同又朝前飞去。

三人站在旋转飞舞的纸鸢漩涡中间,原重阳只看了眼那被固定的黑影,挑了挑眉,银面具下一双眼有些好奇,只问道:“竟能化作如此厉鬼,生前必定是个厉害人物吧?”

沈望山在那纸鸢的引路下朝前走去,半响才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只是怨气深重,生前又有那么点德行,自然会如此。”

龙皎月不禁也抬眼看了看那个黑影,想看看是不是她见过的人。可那黑影被一层白色纸屑给包裹住了,犹如一个未完工的雕塑,根本看不清五官长相,只看得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哪里能认出来它是谁?

龙皎月也没怎么在意,只跟着沈望山往内殿里走去了。一路上,有源源不断的纸鸢从他袖中飞出,在无数阴暗处揪出些鬼鬼祟祟鬼哭狼嚎的阴魂,将他们固定起来。

原重阳和龙皎月都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不由得有些啧啧称奇。谁不知道长流化目圣手的化目傀儡是天下一绝,只需一张白纸一点朱砂便可敌千军万马,只是不晓得他这化目傀儡还能有固定亡魂这种新技能。

意意站在沈望山后面,像是知晓龙皎月的心思,转过头来朝她甜甜一笑:“缚灵术也是化目傀儡术的一种,如如和意意就是这样附在化目纸鸢上,才得以留在人世间的。”

龙皎月哦了一声,旁边如如却撅着嘴扯了扯意意的衣裳:“就你话多。”

意意朝如如做了个鬼脸,也转了头,不再和龙皎月说话了。两只小团子穿着白色的衣裳,一左一右的跟在沈望山后面,在龙皎月和原重阳前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对旁边被固定下的鬼魂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那一路上的鬼魂全被固定了下来,龙皎月也收起了手中的那团雷霆,原重阳也放下手里的剑,心里放松下来。那一大片纸鸢围着他们飞舞着,如如伸了手去摸了摸一只颤着翅膀围着她飞舞的纸鸢,朝意意说道:“你看旁边那个鬼,它的头好大哦!”

意意撇了那个鬼魂一眼,奶声奶气道:“意意不喜欢大头鬼,如如你不要给我说。”

听着两只小团子天真无邪的声音在这幽深诡异的殿堂里回荡,若不是条件不允许,龙皎月真是想现在笑出声来。

四周的鬼都被沈望山的术法操纵着,回复到了生前最后一刻的模样。这个偌大的金殿深处,许多被白色纸屑包裹住的亡魂都站在那金殿四周,一副持着刀剑如临大敌的模样。

沈望山快步上前,只摸了摸其中一个被白色纸屑给包裹住的鬼魂手臂。这些亡魂已经是意识残存,问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能让他们恢复保持生前最后一刻的状态,这在化目傀儡术里也算是一门绝学了。

有许多鬼魂在白纸屑的固定和显形下都做出了相同的动作,朝着西北齐云府主殿的方向,伸着手臂,手指上造型迥异,似乎是在组成一个奇怪的手印。

那些鬼魂一字排开,全都是相同的动作,相同的方向,朝着主殿的门口,摆出那样的姿势,似乎是在,进行什么仪式?

龙皎月也上前看了看,沈望山站在那些鬼魂面前,只突然抬了手落在它的肩膀上,一点点的顺着它的手臂往手掌上抚去。

龙皎月也看着那个鬼魂,它的脸看不清五官,但明显张大的嘴在一片白茫茫的纸屑包裹下更是显得空洞,死前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那只手朝着主殿的方向,上面做了一个符印的手势,沈望山只轻轻的探了探它的手指轮廓,便凝了眉,只轻声疑惑道:“镇魔印?”

如如伸手也触了触那个鬼魂,只抬头说道:“是镇魔印,如如可以确定。”

此话一出,龙皎月和原重阳皆是一愣。

魔族?那一族的魔族能跑到这西北齐云府上来,还帮北陵城悄无声息的杀光了这整个府上的修道中人,还用一把大火将所有人烧的尸骨无存?

首先不说哪个魔族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就说北陵城一个孤苦无依的上门女婿,无权无势的,哪里能跟魔族扯上什么关系?

除了.........除了他是龙皎月的故人,要说龙庭世家的嫡小姐能认识那么两三个魔族,那倒是有可能。

原重阳显然知道她龙皎月和魔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果不其然的看向龙皎月,还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睛,眼中一阵怀疑。

龙皎月连忙朝他翻了个白眼,密语传音道:“滚!”

沈望山倒是没看她,但如如和意意果断的将目光投向了龙皎月,四只大眼睛里一阵不怀好意。

沈望山看完最后一只鬼魂的手印,只头也不回的问道:“皎月,你所说的北陵城杀人的理由,是三小姐之死吗?”

龙皎月果断点头,当初沈望山来问之时,她除了隐瞒了魔尊和自己并非龙皎月本人之事,其余之事皆是全盘托出。尤其是对北陵城和三小姐那段苦命鸳鸯的曲折跌宕爱情故事,更是一句不漏的全讲了出来。

如今三小姐死了,再联系如今西北齐云府的惨案,也不难猜测出来北陵城灭门的原因和动机。北陵城早年在齐云府受过欺负,自己心上人又因为家主的冷酷无情而不幸落入湖中而亡,照北陵城那个将三小姐视为唯一的性子,他不报仇才怪了。

沈望山也不用回头便知道她是点了头,不由得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那一片被固定住的鬼魂,只低声道:“那本尊倒是不明白了。若是北陵城一人亡爱之仇,他又何必屠了这一整个西北齐云府,这些死去的弟子,为何在生前最后一刻摆出来的又是镇魔印的手势?北陵城不过是一个小弟子,哪里又会有魔族为了他以身涉险,来这正道门派里的西北齐云府屠杀满门?再者,能有如此能力者,估计只有魔族时代的魔皇一族,天魔后裔才能做到吧?他哪里有机会认识如此人物?”

龙皎月一听这天魔一族直系后代,顿时心头一震,魔皇一族的头号人物,那不就是红眼病魔尊凌云霄和凌云霄他老爹凌苍天吗?

十来年前,凌苍天早就寂灭了,临死前只将满身魔力给封印在了渔村孤儿北陵城的身体里,但即便是北陵城突然爆发了这股魔力,在未有掌握控制魔气运转的方法之前,他也会因为*承载不起如此强大的魔力而自爆而亡,哪里来的机会去屠尽西北齐云府满门?

沈望山抬起手,一只手收回袖中。他转过头来,眼眶下一片青黛之色浓郁的化不开,只单手揉着眉心,有些疲倦的说道:“看来这事情不简单啊?皎月,你同我说说,那个将北陵城托付给你的故人,叫什么名字?”

龙皎月心里一凉,却还是老老实实道:“北泽。”

这话哪里能说的谎?那天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过北泽这个名字,她要是敢乱说,回去沈望山一打听,分分钟就能拆穿了她。

沈望山凝了眉,声音不觉的冷了些,只一字一句的问道:“北泽?这个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龙皎月只含糊答道:“不过是一个江湖道友的名字,早年有缘见过一面,并未深交。他的道法清浅,不值一提的。”

沈望山看她眼神低垂,像是不愿提起,只转了话头,再往前去,看旁边余下的鬼魂。

原重阳走到她旁边来,只冷冷的鄙夷道:“看来你又是在睁眼说瞎话。”

龙皎月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翻了个白眼,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睁眼说瞎话,你信不信本菊苣回去给小公举闭眼讲你的坏话?

那纸鸢飞舞,围着原重阳和龙皎月周围,牢牢的隔开了外面的阴风阵阵。沈望山却已经踏出了这个纸鸢圈子中,只朝前走去,挨个挨个的检查这些鬼魂的姿势和手里的阵法。

如如和意意也不迟疑,只一左一右的跟在沈望山后面,跟着他往前走去。

行至一处,沈望山突然停下了脚步,只转过头来,朝龙皎月和原重阳轻声道:“看来那日屠府之人,必然是天魔一族。”

龙皎月果断移步过来,只顺着沈望山轻探的手指往那鬼魂身体上看。原重阳抱着胳膊,在旁一探头,只肯定说道:“经脉尽断,一看便是镇魔印被那魔族给反弹了回来,吞噬尽了这个人的精血,才会让他的手臂经络血脉全数断裂。”

龙皎月顿时心拨凉拨凉的,天魔一族一向是一脉单传,一人为王,上一代的魔尊凌苍天早就挂了,如今这又出现了个屠族的天魔族,那不是凌云霄还能是谁?

不过凌云霄这红眼病和西北齐云府到底有什么关系,他还溜溜的来替北陵城屠了一府以报私仇?

在原著里他们不是情敌关系嘛!就算说不是情敌,那他们可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啊?

龙皎月站在旁边不说话,沈望山却抬了眉眼,只郁郁的说道:“既是如此,那西北齐云府的惨案也查出了真凶。可到底天魔一族和北陵城有什么瓜葛,这实在难以判定。本尊立刻启程,报以圣尊,让他公证天下替西北齐云府主持公道。”

原重阳也抬了眉眼,寡淡的说道:“那便如此。灭族之仇不得不报,既是魔族大举进犯我们修真道法界,那也怪不得我们人皇族下手不留情了。”

龙皎月听着他们要一副要果断肃清修真界大举剿灭魔族的架势,胸膛里一颗斗大的心顿时坠入了冰窟。

别的不说,本菊苣现在的身份也是魔族派来的卧底啊!你这一折腾,万一查到我身上,那我岂不是还等不到归园田居就得人头落地了?

原重阳别有用心的看了龙皎月一眼,龙皎月顿时更没话说了。沈望山只垂了眸有些疲倦道:“再过一段时间......再过一段时间,本尊可能就没有精力再集齐六道玄羽同商此事了。之前灵药峰峰主业找本尊谈过此事,说他门下的几个弟子在浪青清山上采药时被魔族所害,几人皆是坠入深谷,至今只找回了一具尸骨。此等大仇,不得不报。”

龙皎月眉头一皱,灵药峰的那几个弟子是被魔尊所杀,而且他们身上带着的血语珠还被魔尊给捡到,给龙皎月带在身上。

越想越是觉得系在腰襟上的那串玲珑石里藏着的血语珠烫的吓人啊!

原重阳点头,只说道:“若是如此,那吾也跟你回长流一趟,由水镜禀报在位帝王,让他派出宫中的高深道人,助你们长流一臂之力。”

沈望山点头,又加了一句道:“不是助我们长流一臂之力,而是助我们整个道家玄门,平定这些年各地猖獗作乱的魔族。”

阴风哭号里,原重阳似乎有些犹豫的看了龙皎月一眼,只道:“还有一事。”

沈望山一只手抬了起来,那笼罩在殿中鬼魂身上固定形状的纸鸢纷纷从黑影上剥落,如同受到了感召一般飞回了他的袖中。四周鬼魂哭号再起,他只回道:“直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