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间还是这个世间。

白芷本身是担任浣剑台的掌门,如今掌管仙姝峰的龙皎月死了,这仙姝峰掌门一职无人担当,圣尊便把这个掌门交到了她的手上。

因为身兼数职,白芷最近算的上是长流的大红人。王权世家数次派了人,上山来催促作为西北齐云府家主和他们王权世家的联姻。只是这眼下风光正盛,白芷却只是带了一个长流的弟子,掬了一把香,去了西北齐云府的家族陵墓。

西北齐云府自那一把大火燃起,就再无了往日的繁盛。之前在白芷的父亲手里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更是苟延残喘。

北陵城那日杀尽了她家府中的宗亲,除了一些担命在外的弟子外,西北齐云府只有她一个念想了。如今想要撑起这西北齐云府,没有点外戚帮助,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白芷跪在那墓前,只红着眼眶低了头,拂过前面刻着的黑字,惶惶然凄惨的说道:“女儿不负父亲教诲,终于大仇得报。父亲在幽冥九泉下,也可以瞑目了。”

她一身黑衣,头上别了一朵小白花,黑发挽了个庄重的云鬓,只跪在那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一个弟子是往日就比较敬重她的仙姝峰弟子,只是这段时间白芷行事冷酷,仙姝峰上上下下都有点怕她。那弟子在旁边看她跪在冰冷的地上,半响才斟酌犹豫的说道:“掌门你快起来吧,齐云府家主若是知道了掌门心意,九泉下也会感到欣慰的!这地上凉,你莫要伤了自己身子,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白芷不为所动,只跪在地上,肩膀似乎抽动了一下,半响又低低的喑哑的说道:“地上凉?又哪里比的上黄泉凉?这个陵墓里埋的不过是衣冠冢,我的家父宗亲他们,全死在大火里,死在北陵城和龙皎月手里,连尸骨都未能保全!我恨不得能生啖她血肉,挫其骨,扬其灰,让她后悔当初对我们齐云府做下的恶事!”

那个弟子听见她又在提起仙姝峰的前任掌门,只惆怅的说道:“掌门何必记挂那些旧事?龙皎月如今已经魂飞魄散,齐云府大仇得报,掌门也夙愿得偿,再这样记挂着,实在是不利于潜心.......”

那弟子的话还没说完,白芷已经将头转了过来。她跪在冰冷的墓碑前,嘴边一丝冷若冰霜的笑,只说道:“不利于什么?我潜心修道能怎样,我得天独厚能怎样,我的父亲能回来吗?我的母亲能回来吗?我要记着她龙皎月,我到死都不会忘了她!我将日日夜夜诅咒她,诅咒那屠杀我们满门的罪魁祸首!”

那弟子看白芷红着一圈眼睛,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只同情的叹了口气,朝她低低道:“可龙皎月想来也是有苦衷的吧,弟子听秋世尊说,那龙皎月身上也是中了噬心魔蛊才会那样........掌门你也该是知道的。”

白芷悲凉的笑了,只红着眼睛,凉凉笑道:“身怀噬心魔蛊?我怎么会不知道?如果她说她做这些只是被魔尊所迫,我哪里会有这么恨她?可我去问她,她说什么?她到死都不觉得对我们齐云府做下这些有错!她是龙庭小姐,纨绔惯了,随随便便毁掉一个家府,还觉得全然不在乎,我们西北齐云府在她眼里,怕是连只地上的蚂蚁都不如!”

她眼里爬了血丝,只咬牙切齿说道:“我不明白,我们齐云府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这些年里,我们善待了她交付于此的北陵城,又对她龙皎月毕恭毕敬,她龙皎月到底有什么理由找我们齐云府开刀!”

她闭了眼睛,只苍凉笑道:“或许是她一时兴起吧,她出身金贵,自然是呼风唤雨,想一出是一出。”

毫无理由的灭门之灾,到死也不肯认错没有半分后悔的龙皎月。

白芷只站起了身来,露出一个充满恨意而决然的笑容,只低低说道,像是说给自己的催眠:“就算我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可如今龙皎月好不容易才得了裁决,长流好不容易还给了我们齐云府一个交代。纵使所有人都是护着她龙皎月的,这天下总归是有一个公正的。”

那弟子也不知道白芷在一个人自言自语些什么。白芷只起了身,接过弟子手上端着的一坛酒,倾倒在墓碑前:“父亲,女儿今日来看你,望你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日后齐云府和长流事务繁忙,女儿或许不会得空再来祭拜你了。”

那清酒从红泥坛中倾倒而下,白芷将空了的酒坛递给了旁边的弟子。早晨的风尚还带着凉意,她拢了拢外面覆着的一层羽衣,眼神飘忽,却突然落在了旁边一个小小的墓碑上。

那是一块无名之碑,立在一片小灌木丛里。白芷轻移步走了过去,只伸出一只素手拂开了上面的带刺灌木。

那石碑比寻常墓碑都要小,一般来说,只有年幼夭折的家府子女才会竖一块无字石碑。她站在那石碑前,细细的辨认了一下。

白芷记得,以往她清明节时随家父来这家府陵墓烧香祭拜先人,从来没看到过这里有一块无名之碑。这块碑,是什么时候立起来的?

她伸手捏了捏泥土,那泥土有些黑红,在她手上一碾即散,上面似乎沾了点陈年的血迹,泥土不大新鲜,跟旁边的泥土比起来稍显潮湿,应该是数月之前被人翻新过。那个时候,这个坟位上的棺材才下葬,石碑也应该是那个时候立的。

几个月前,她们齐云府死过什么人吗?年幼夭折的子女,无名的墓碑,她白芷怎么不知道?

白芷蹙了眉,只寒声对旁边的仙姝峰弟子说道:“你去找我们齐云府的管事来,我有些事情要问问他。”

不过是简单三言两语,那个齐云府灭门惨案之后新任的管家跪在翻修的齐云府大厅里,只轻描淡写的说明了那个墓碑的主人。

白芷坐在主座上,只寒了眉=脸,挑眉不解问道:“三妹她在我们家府出事之前溺死了?怎么可能?如果三妹的腿这些年一直不好,怎么可能会爬上柴房的墙,还恰巧跌进后面的水塘里?”

那个管家一脸愁苦信誓旦旦的说道:“之前小的在管账务的时候,就拨过三姨娘一笔银子,说是安葬三小姐的安葬费。那时候那叫什么劳什子的北陵城上了长流参加那什么仙剑大会去了,小的一时好奇,就跟其他人多问了两句。听说三小姐在府上无依无靠,那天三小姐说要上长流去,家主骂她丢人现眼,把她赶到柴房去了。四小姐还讥笑她是断了腿的□□还想吃天鹅肉,想去长流骗取别人同情。”

白芷听着,一脸深寒。她只说道:“还有呢?三妹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管家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看白芷的脸色,小声而迟疑的说道:“这个,属下也不清楚,只听说四小姐带了人去柴房,找了三小姐的麻烦。四小姐跟家主大人一样,是西北齐云府嫡出的小姐,又是三姨娘的亲女儿,下人也不敢拦着她。属下听之前路过那后院柴房的弟子说,三小姐哭了好久,四小姐还在问她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没.........”

他说着说着,声音也有点低了下来。白芷心底一寒,只压住心里的恼怒和恐惧,说道:“父亲让四妹这么胡来?!那北陵城对三妹又如何?”

她心里升起了一阵接一阵的寒意,北陵城屠灭他们西北齐云府的原因,似乎已经在她心底成形了。

可是白芷不会相信的,她只相信是龙皎月派他来屠灭西北齐云府,龙皎月才是罪魁祸首!

那管家抬眼看着白芷脸色,半响才斟酌着,小心翼翼说道:“属下当时不在齐云府,之后才有幸逃过一劫,这些都是听别的弟子说的。北陵城行事冷淡,为人不讲情面,在府上没什么好人缘,对三小姐平时也是不冷不热的,之前还有人抱怨说三小姐那腿是白瘸的。听说那北陵城回了齐云府之后,还一脸寻常的去那浮莲苑找三小姐。大家告诉他三小姐死了,他不信,非要一直找三小姐,笑着说我们是骗他的。直到最后见了三小姐的尸体,他才吐了血,还提了剑去刺杀家主和四小姐。”

白芷冷然扯出一个森寒的笑,只讥讽道:“若是四小姐打压了三妹,那北陵城去找她无可厚非,可他为什么又要去杀我父亲?”

那管家半天才抬了眼皮,说道:“属下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芷懒得理会他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神态,只冷冷道:“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那管家等的就这么一句话,只赶忙说道:“谢家主!属下当初也是听别的大弟子说的,三小姐的出生不干净,家主早已有扫清家门之意。听说三小姐一直体弱,没有什么人照顾.........他们说,三小姐是被人毒死的,那□□是西北齐云府只有家主才有的忘忧草,长期服用,会让三小姐痴傻,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听说三小姐就是被那药给毒傻了,喊着北陵□□字,跌入了水池里,才会淹死了。”

白芷猛然一拍桌子,咬牙切齿的站了起来:“混账!你竟敢污蔑齐云府的家主!你好大的胆子!”

那管家吓得浑身一抖,只跪在地上磕头道:“家主饶命!家主饶命!小的也只是听别人说的啊!”

白芷站在那里,深吸了口气,半响才说道:“别的弟子说的?是其他弟子都这么说吗?”

那管家迟疑了半响,才轻轻的点了点头,一脸害怕。

空穴不来风。

白芷无力的跌坐在齐云府的家主椅子上。父亲啊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真是糊涂啊!

白芷捂着额,痛苦不堪的坐在金座上,只不堪的回想着往昔里的事情。她很小便被送上长流,不知道家府里这些勾心斗角肮脏事情,已经愈演愈烈到了如此地步,连人命都可以视为草芥。

那可是齐云府的亲血脉,都可以如此简单用一句扫清家门维持名声来抹杀。

她以往在长流被要求严苛,父亲希望她为齐云府争气,她可以理解。她从小就是嫡女,从小就背负了这些家族期望,在父亲和诸位宗亲的教导下,她早已将此视为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

甚至是父亲和三姨娘要求她偷学龙庭法术,她也可以单纯的将那作为为齐云府研究对抗龙庭道法的根基。若是要研究出对抗龙庭的道法,必先要熟悉龙庭独有的九天引雷诀,这些见不得人背叛信义的事情,为了她的家族,她都可以做。

可如今呢?原来这个家族内部,已经如此的*不堪。她离开长流的早,她还以为自己的家府还是那样一个严于律己苛于道法的家族,没想到这个家族在衰败之余,剩下的就只有勾心斗角和无尽的*。如此下来,就算龙庭真的把九天引雷诀送给他们学,他们又能维持几年风光?

连亲生女儿都可以放弃的家府,只为了一句小小的有辱家门就可以夺取一个少女的性命,她白芷如今身上担着的,就是这样一个家府留下来的空壳子。

白芷只徒劳的挥了挥手,朝他疲倦道:“你退下吧。”

管家连忙道谢,行礼一溜烟出去了。白芷坐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一阵心烦意乱。

她现在是西北齐云府的家主,即便是父亲做了再过分的事情,这个家族还是要她用肩膀扛起来的。父亲已经死了,再多说也无用。

北陵城屠灭西北齐云府的原因或许不是龙皎月的指示,而是三小姐的死.........可那又怎样?天魔一系每一代都只有一个魔尊,那日连沈望山都说过了,残留在西北齐云府的气息是天魔一族经久不去的煞气,如今与北陵城和魔尊同时有勾结的就只有一个龙皎月。

如果不是她龙皎月在背后引线搭桥,魔尊怎么会和北陵城认识?又怎么会跑来这么一个不怎么出门的小家府灭门?她龙皎月身上有噬心魔蛊,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连圣尊都判定了是龙皎月在后面指使魔尊和北陵城,事到如今,她就算知道北陵城事出有因又怎样?

事出有因就能灭人全家,屠尽家府吗?

事出有因就能在事后只是用一句我从来没做过就轻飘飘的掩饰过去了吗?

事出有因就能因为所有人都偏袒她而毫不在乎吗?她白芷求一个公道,只求还她们西北齐云府千千百百的亡魂一个清白!

白芷想着想着,不由得又红了眼眶。她只坐在椅子上,把脸埋在手里,胸腔里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如果龙皎月哪怕是说一句后悔,哪怕龙皎月肯承认她是被噬心魔蛊所迫才不得已做出了这种事情,她的心里也好过现在千百倍。

最恨的事情,是龙皎月做了这些之后全然毫无愧疚之意。

她到死,都只给她留了一句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