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听懂了这句话,抬头望向草屋檐角垂落的白草,知道似夫子这样的人,断然不可能因为松鹤楼露上的那番争执便对自己的学生动怒,那么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进后山呢?是因为自己……入魔的原因吗?

小师叔当年遭天罚而死,声名与身躯一道湮灭于荒野之间,不复再闻,莫非夫子便是因为那件旧事,便要把自己这个继承了小师叔浩然气的弟子关进后山,这是为了书院的正道名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思绪纷杂而至,宁缺先前才想明白一些的事情顿时又变得面目模糊起来,胸腹间那道浩然气随意念而动,如一把刀般直直向上而去,刺的他的喉咙有些干涩,声音微哑说道:“老师……原来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听着这话,草屋里的书院后山诸人大感震惊,二师兄面露不悦,大师兄缓声叹息,虽说平日里夫子与诸生师生之间相处和谐,但老师便是老师,在这等严肃场面下,谁敢像宁缺此时这般质疑甚至是批判?

夫子没有动怒,说道:“在松鹤楼上你不是说过你的老师最不讲道理?”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请老师允我与家中侍女交待些事情,再去后崖。”

夫子说道:“不用了,你在后崖之上总还是要吃饭,让你带着小侍女过来,便是要她服侍你,稍后带她一起去后崖便是。”

宁缺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夫子要自己带着桑桑一道来见他,原来早就已经做好要把自己关进后山的准备,他忽然间想到一件事情,以桑桑的性情,自己被囚禁在后崖,她肯定不会一个人离开,实际上便等若两个人一道被囚,那么如果自己被关在后崖一辈子,桑桑难道也要被关一辈子?

一念及此,那道像刀般凛冽直朴的浩然气直冲胸臆,他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恼怒地望向椅中的夫子,握紧了拳头。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静静看着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口气咽了回去,然后平静说道:“谨遵师命。”

夫子看着身前这个最小的弟子,也是自己最后的弟子,静静看了很长时间,看着他苦苦思索,看着他沮丧认命,看着他愤怒难抑,看着他气魄渐起,看着他敛声静气,看着他归于平静,看着他回复如常“哈!哈!哈!哈!……”

夫子忽然仰首大笑起来,然后他自椅中长身而起,一拂身上黑色罩衣,未向众弟子交待一声,落寞向草屋外行去,走出草屋,看着道畔那棵多年前两个人亲手种下的金兰树,看着树上茂密青绿的树叶,老人有些喜悦又有些遗憾地低声感慨道:“世间果然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那么又怎么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呢?”

(未完待续)第一百八十章山崖之上望长安

看着向瀑布方向走出的夫子背影,大师兄和二师兄隐约明白了些什么,然而他们依然认为老师把小师弟囚禁到后山崖壁的处罚过于严苛,因为虽说置诸死地而后生,但不是谁都能像当年小师叔那样。

余帘收拾好案上的笔墨纸砚,向草屋外走去,路过宁缺身边时停下脚步,轻声说道:“既然老师的决定无法挽回,便带着你家侍女随老师去吧,不要让老师在前面等的时间太长。”

宁缺此时也正看着远处夫子的身影,祈祷着夫子几声大笑之后便忘了自己,让自己避过这个劫数,然而听着三师姐的话,才知道自己只是在痴心妄想,苦笑着叹息一声,随她走出草屋来到竹椅前。

余帘师姐对唐小棠说道:“你随我来,我给你安排住处。”

唐小棠高兴地点了点头,和桑桑挥手告别,说道:“看样子以后我会一直呆在书院里,到时候你来找我玩啊。”

桑桑点了点头。

唐小棠开心跟着余帘向崖坪方向走去,开心蹦跳着就像个不安分的石头,余帘则是文静恬淡地像是棵秀树,两个年龄相差颇大的女子,身材同样娇小,气息则是截然不同,在一处却显得极为和谐。

宁缺收回目光,看着身前的桑桑,笑着说道:“刚才拜师,夫子见着我便很开心,决定传授我一些书院不传之秘功法,估计这些天我便要在后山闭关潜修,你先回老笔斋看家,完事后我马上回城。”

夫子让他带着桑桑来书院后山,便是预备着他被囚之后需要人照顾,然而宁缺哪里肯让桑桑随自己一道被困在崖壁之上。

桑桑看着他轻声说道:“先前你们在屋里说话的声音太大,而且少爷你知道我的耳朵很好,所以我都听到了。”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是的,我被老师惩罚囚禁在后崖闭关,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破关出来。”

桑桑看着他担心说道:“那可怎么办呢?”

宁缺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说道:“我肯定要和你在一起。”

宁缺想了想后说道:“那先看看情形吧,如果我在后崖被困的时间太长,你就先回学士府,想来没有人会拦你。”

桑桑没有说话。

他看着远处那道山径向瀑布下的密林伸去,夫子飘然的背影快要消失不见,沉默片刻和后带着桑桑向那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