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走近了,眸中笑意渐深,抬手为他拂去鬂角雪花,不知怎么的,程小白没有避开……

“沈星渊你果然在这儿哈哈哈!!”

洪亮的笑声如平地一声雷,程小白内心一哆嗦,回头就看见一张“刀削斧砍”的主角脸。

……秋,秋峰行?

来者身形高大,着一身华贵的紫貂长袍,袖口滚着白狐毛皮,笑的满面喜意,似乎还带着微醺的酒气。

看向他时却是一惊,又不可置信的瞪着沈星渊,“你你……你哥哥回来了?!”

程小白嘴角一抽,这语气怎么跟‘你哥哥诈尸了!’一样?

沈星渊淡淡点头。

程小白面上温和的笑着:“星渊的朋友来了啊。”一边将人迎院进去。

内心咆哮:大哥!你早都迎来HE结局了,现在不在锦绣城里数钱抱美人,大过年的跑来找好基友是闹哪样!哪样!

三人坐定,桌上的炉火烧得正旺,铜锅里还汩汩的冒着热气。

沈星渊站在锅边,把糯米团子一个个夹进程小白碗里,一面问道,“怎么有空这时候过来?”

秋峰行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笑道,“好酒!”

又毫不见外的为另两人添上酒,“这不是怕你一个人无聊么?我以为你今年辞了教主之位,无事可做,身边也没个人……”

忽而意识到失言,忙看了一眼白衣公子,“白兄,难得一见,我敬你一杯!”

盟主同学……你这岔开话题的能力太生硬了吧!

程小白举杯,“秋兄言重了。”

沈星渊也坐回去持起酒盏,开口笑道,“那今日齐聚一堂,便不醉不归!”

秋峰行觉得自己是真醉了,沈星渊居然笑的那么开心。

他小的时候见过沈星渊笑,但自从十六岁之后,就几乎是不笑了。一年前他哥哥回来了一次,他们在锦绣楼喝酒,那时的沈星渊也是笑着,却不像现在,笑的像个少年。

秀水城有守岁的习俗,街上的锣鼓鞭炮一直响到三更。

飞雪渐歇,梅枝在寒风中颤巍巍的抖动着,花瓣簌簌而落。

酒尽羹残,杯盘狼藉,银炉中的火光一点点熄下去,程小白和沈星渊尚算清醒,秋峰行已趴在桌上拉不起来了,还断断续续的含混道,

“礼言长大了,到了学武的年纪,那兔崽子老子真是镇不住,他听你的,你来管教……哦对了……凝雪又怀了……再生个女儿就好了……”

青年的声音也染了酒意,“自己儿子自己教去,我没空,”突然站起身,微微摇晃了一下,向白衣公子走来,“我要陪哥哥呢……”

程小白急忙扶住他。

门外突然响起重重的拍门声,混着女子的怒吼,“秋峰行!给老娘出来!说好三个时辰就回来的!!”

虚掩的门‘哐嘡’一声被撞开,纤弱的女子兴冲冲的闯进院来,对程小白和沈星渊柔柔一笑,“见笑了,今晚峰行多有叨扰。”

程小白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子就扯着耳朵把桌上趴着的人拎了起来,秋峰行呲牙咧嘴的弱弱喊痛。五六个家丁鱼贯而入,轻车熟路的抬起了女子手中的人。

“扔轿里去!”临走前女子又道了声“叨扰”利落的把院门带上。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程小白已经完全卡死了。说好的温柔知礼软妹子呢!!天知道这个被抬走的人刚才还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我们家我说了算!老子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啊盟主!

倒是青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依旧半倚在他身上,眼也没抬一下。

程小白扶着熊孩子坐好,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转眼间又是一壶竹叶青下去,醉意渐深。沈星渊俯在桌上,断断续续的说起九岁那年,他们一起在院中埋了一坛酒,说好等他武功初成时挖出来一起喝……也不知那酒怎么样了……

程小白脑中昏沉,以手扶额,耳边的声音都听不真切了,忽又自顾自的朗声笑开,“一入江湖岁月催,从此醉……”

沈星渊也笑起来,又自斟一杯,一饮而尽,“……十年凄惶谁人知,向来痴。”

往后几日,两人泛舟至碧湖上的亭里拥炉赏雪,白马扬鞭,顺着河堤一路南下,正月初五至锦绣城拜会秋峰行一家。正月初八市坊开,江南的富贾高门请来戏班子,在市中搭了高台,敲锣打鼓的唱到半夜,两人挤在人群中看舞龙灯,被汹涌的人群冲散。

烟花灯火,映着碧湖冰雪初融的粼粼水光,纵使寒夜亦温柔。

桥上身披银狐裘的公子长身玉立,风姿清越,引得过路女子频频回顾。程小白内心蹦跶的正欢,忽而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回身便看见桥头立着的青年。眸中暗潮涌动,似是欣喜和……哀恸。

见他回头,青年笑着走过来,“原来哥哥在这儿……这夜色碧湖,倒也别有风光。”

程小白却听见一句低声自语,转瞬便消失在夜风之中,“……还有七天。”

心中一惊,原来还有七天就是正月十五,这年就算过完了。

原来他每一天……都在数日子。

不觉间暖雨晴风初破冻,上元节当夜灯火辉煌,白昼为市。市坊正中架起了八丈高的灯楼,金光璀璨,蔚为壮观。程小白在花灯摊前连解了三个灯谜,赢了一盏扎的栩栩如生的兔子灯,硬塞给身边人:“你帮我拿着啊,我要去买糖人吃……”

程小白跑了两步回头看,五官硬冷,气度华贵的青年提着一盏兔子灯莫名的滑稽。不放心的喊道,“你拿好了!不许扔啊!。”

青年苦笑着点头。

当夜回去,沈星渊说今日买来的‘醉梦酿’人称秀水一绝,尚不知如何,程小白便陪着一起他喝。

两人院中对坐,烛火之下,青年神色晦暗不明,一杯杯接连不断,后来所幸抱起了酒坛。不多时便神色迷离,俯在桌上不动了,程小白在他耳边唤,“小渊,小渊?”

青年忽然抬起头,出乎意料的目光清明,“拿酒!”

程小白叹了口气,扶着他往屋里走,没走几步,忽然一阵眩晕,脚下踉跄险些摔倒。摇头暗笑这醉梦酿虽入口甘甜,谁知道后劲儿这么大……

青年却忽而挣开他,跌跌撞撞的往梅树下跑去。

程小白脑中昏沉,骂了句‘这熊孩子’,顺势坐在地上,等冷风吹得微微清醒些了,才慢腾腾的往过走。

梅树下被挖出了一个深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香与幽冷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