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小太监过来与我道:“叶大人这边请。”他领着我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宽阔明朗,冷峻华丽但是……却凌乱不堪。奏折堆满了书桌,书架上的书籍歪歪倒倒,堆不住便与散开的字画一起滚了一地,那边茶几上冷茶还在,香炉里香灰冷遍,总而言之一点也不像是往日里所见到的御书房,反倒像一个旮旯杂地儿。

我咽了咽口水,听小太监道:“皇上早朝前有口谕,叶大人趁着早朝这段时间需得做两样事。”

我问:“哪两样事?”

小太监道:“一是为皇上收拾书房,二是……”他指了指纱帐后边专供裴子闫休憩的长榻,“去那里睡一觉。”

我顿觉无比的头大,问:“作甚要睡觉?我不困。”

小太监很无辜地耸耸肩:“奴才不敢妄度圣意,大抵是皇上心血来潮罢。皇上说了,叶大人最好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这心血来潮也太变态了。

随后偌大的御书房就只留我一人,我叹两口老气,开始整理。将奏折摞好,将书籍摆整齐再将字画装进匣子里。小太监来收走了隔夜的茶盏,道:“叶大人请罢。”然后我就要开始踱去长榻那边苦逼地睡觉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就是再累怎么可能睡得着。长榻上明黄的纱帐轻垂,空气里弥漫的是独有的杜衡香。我深吸两口气,心口奋力地跳动着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

后裴子闫早朝回来,甫一踏进御书房,我便弹坐起来心绪不定地望着他。他环顾了一下整个御书房,最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勾唇笑了笑,而后从容不迫地走过来,道:“干得不错,要是早这般听话不就好了。”

“参、参加皇上。”

我还未跪下行大礼,裴子闫忽然道:“跪下去试试看。”我闷了闷,默默地直起了身来。裴子闫一如既往地为我理了理帽檐,“早晨起太早,身子受不受得住?”

我道:“多谢皇上关心,微臣无碍。”

“累了便躺这里歇一歇。”

“微臣不敢。”

“嗯?”

“……微臣遵旨。”

随后裴子闫撩起衣摆在书桌前落座,扫了一眼整整齐齐的奏折,随手取来一本闲闲地翻阅。我一丝不苟地抱着册子记录了一两句,他那厢突然一记命令丢过来,“阿琤,上茶。”

我十分不服。史官没有这个功能。就是再借机打压我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不是?

正待我迟疑,裴子闫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怎么,不愿?”

我想了想,道:“自大祁开国以来帝祖英明君臣体系权责完备且明细——”

“还不快去。”

“是。”颓然地走到御书房门口,我一打开门就见周公公面皮层层叠叠笑得有点像千层脆,递给我一杯黄柚锦瓷杯盏。

周公公乐呵道:“叶大人多担待啊,待皇上心情好了指不定哪天就将您升回去嘞。”

我抽了抽嘴角:“多谢公公提点。”

将茶放在裴子闫桌上,他提笔往紫砚上蘸了蘸刚想往奏折上标记才发现紫砚里没有墨,复又放下笔。白皙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叩了叩桌面,“研磨。”

我很窝囊地挪近前去,给他磨墨。一上午裴子闫都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没有做其他的事,故而我史册记载也异常简单明了:天景七年十月二十五上午,皇上除了批阅奏折和命令御前史吏超越职权端茶送水外加研磨以外,一事无成。

说起史官这门活计,虽然憋屈,但我重操旧业也还得心应手。在阿爹的点拨下我深谙此道,功力相当深厚。不然当初何故做史官不到半年就晋升成了太史院的一把手了呢,可见在这方面我还是蛮有天赋的。

我记得当时裴子闫还颇有君主风度地语重心长跟我说:“史官你就别干了往后也别写了太屈才了,安心当个太史令,管管手下就成。”

下午裴子闫去御花园赏花,我便如实记载:天景七年十月二十五下午,皇上采花去了。结果如何不宜透露。

一整天我瞻前马后累得腰酸背痛脖子粗,裴子闫忒能折腾,大晚上还要看星星。于是我暂时不得下班。

“阿琤。”凉亭内,裴子闫落座长椅,修长的双腿交叠搁于其上,微微仰着头,发丝如墨飘垂了下来,夜风和缓。他阖着双目,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凭栏。

我纠正:“微臣叶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