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任何人,在不□□稳的昏睡之中被婴儿的啼哭声吵起来,想来心情都不会太好。

岁栖白自然也感觉到一阵火气上涌,但理智跑在了这股火气之前,而清醒后随之而来的剧痛,又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只好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上,浑身上下只有一对眼珠子能转,好像条被挂在杆子上反复晒过的咸鱼。

但还能感知到痛楚,就意味着他还没有死。

岁栖白的喉咙很干,他微微阖动嘴唇的时候,察觉到自己的嘴唇似乎也有些起皮,带着点无足轻重的疼痛。他察觉到身旁似乎坐着一个人,便慢慢转过头去,视野逐渐从朦胧变到清晰,他的目光先是凝聚在桌上烛火的跳动,然后慢慢的,荀玉卿的背影也落入了他的眼帘。

自打醒来起,岁栖白就发觉房间之中有铃铛的声响,直到他看向荀玉卿,才发现那铃声从何而来。

荀玉卿坐在板凳上,背靠着床,手搭在一架小小的摇篮旁,他带着摇篮的边缘轻轻晃动着,摇篮的顶上有个遮蔽的支架,支架悬挂下了串银铃,轻轻打着晃,清脆的铃声便是从那里头传出。

“好闲儿,快睡吧。”荀玉卿打了个哈欠,好似是怕吵醒了岁栖白似得,低声道,“别吵着你岁叔叔……”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可笑般的,叫人极心酸的轻轻笑出了声来。

“不……你要是能吵醒他,我倒要嘉奖你。”荀玉卿轻轻的叹了口气,婴儿如何能听懂他在说些什么,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咯咯笑出声来,肉嘟嘟的小手去抓摇摇晃晃的铃铛,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来。

岁栖白极轻缓的眨了眨眼,察觉到荀玉卿站了起来,在岁栖白的记忆里,他似乎总是很欢喜的,那张美艳的脸上总有一种别样的喜悦与笑意,好似世界上没有一件事叫他感觉到不快活。

可岁栖白忽然发现,荀玉卿好似很沉重,就好像背了许许多多行囊的旅人,被压弯了腰,艰难的迈着步子。

岁栖白想:他怎么这么不快活啊。

他平生里只想过武道功夫,公正公平,人间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红尘的情爱纠葛,他看在眼中,却从未落入心里,对岁栖白而言,许多事,好似天生就可分个善恶对错,

这还是岁栖白第一次,去揣测另一个人的想法跟心思。

荀玉卿捧着水盆过来,他打了个哈欠,好似十分困倦了,岁栖白不知为何忽然闭上了眼睛,只感觉到了温热的帕子在自己脸上擦拭着,荀玉卿的手指有着刚结出的痂,为岁栖白拂开刘海的时候,有点粗糙的刮擦感。

不多会儿,脸跟手就擦完了,荀玉卿深深吸了口气,婴儿还在不依不挠着抓着铃铛,岁栖白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嘈杂的声音伴随着婴儿的笑声一道响了起来,同时响起的,还有荀玉卿的声音。

“雨下大了。”

在这苍凉的夜色里,荀玉卿的声音也显得格外寂寞。

“有些话,你醒着,我不大敢跟你说的,不过现在你睡着,我也无聊的很,闲儿又不肯睡觉,便与你说上一说。”荀玉卿微微笑了笑,“我以前有个女朋友……嗯,也就是喜欢的女子,她与我分手的时候,说了我千般不好,万般差劲。”

岁栖白暗想:胡说。

“我那时候便知道,哎呀,她与我不是一条道的,我们俩就此断了正好。”荀玉卿轻声道,“你个傻子,你什么都好得很,性子好,家世好,功夫也好,模样么……虽不算俊俏,但男人嘛,要姑娘家那般漂亮作什么用,又不打紧的。”

“天底下怕你的人虽然多,但喜欢你的,也定然有的是。”荀玉卿微微笑了笑,叹气道,“这几日我想了想,你找个温柔体贴的漂亮女子,那再合适不过了,生一打的小岁栖白,她不会做叫你为难的事,你们俩恩恩爱爱,那多快活呀。”

荀玉卿这时忽然不说话了,他好似转过身,低低哄了几句:“闲儿乖。”

于是气氛沉默了一会儿,荀玉卿又回来了,他用软软的丝巾沾了水,在岁栖白的嘴唇上擦了几个来回,这才拾捡起话来:“人嘛,总多多少少有些缺点,你什么缺点都没有,还总爱气人,自然人家就不愿意跟你做朋友了。”

岁栖白这时睁开了眼,荀玉卿已别过脸去了,他的手还搭在岁栖白的胳膊上,但目光好似看向了极远的地方,烛火跳跃着,在他长而媚的眼睫上拖拉开了暗暗的阴影,看起来有种几乎萧瑟的美丽。

“人跟人的缘分多是如此的,其实真正注定两个人的交情,往往都是那些不太好的事情。”荀玉卿低声道,“要是谁都十全十美的很,那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是什么好人,岁栖白,我偷过东西,也杀过人,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知道我做的不对,可我之前说的,全不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