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尼克斯做了一夜的噩梦,他没想到会在梦里再次看见梅丽塔。甘尼克斯上一次梦到这些还是在刚刚获得自由身的时候,那会儿他总是不断梦到竞技场,他的回忆只有两样,而他不愿回想起除了民众狂热的呼喊外的任何事情,那些在巴蒂塔斯家犯下的无法改变的错误令他悔不当初。在奥诺玛莫斯原谅了他的背叛后他以为,但此刻它又跑出来了,那张美丽而充满痛苦的脸望着他,将那些被刻意遗弃在角落蒙尘的记忆再度冲破疤痕撕扯出来。

周围的景象黑暗模糊,仿佛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暗影里,但梅丽塔的脸却仿佛有光晕晃动。她张大着眼睛,慌张而焦急地不断说着什么,但尼克斯只能听见毫无意义的风声。他隐约觉得有什么要发生,拼命试图弄清对方说的话,但他怎么也做不到。

忽然大片的红充斥了他目所能及的一切,梅丽塔就像倒在血泊里,她的瞳孔在收缩,胸膛无法呼吸一样剧烈地起伏,白色的衣裙就像忽然开出了巨大的血色的花。

不不不——别这样——

甘尼克斯很快在右腹部伤口找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伤口,狰狞可怕,同样的深度和长度。他愣了一下,随即发现梅丽塔变成了林平之的脸,他悚然一惊,模糊地明白这不是真的。但那张虚弱的苍白的连如此真实,对方就要死了的念头还是占据了整个大脑。他的心脏简直冻僵了一样麻痹紧缩,使他忍不住浑身发抖难以呼吸。

甘尼克斯在几乎窒息般的痛苦中睁开了眼睛,林平之正老老实实地睡在身边。

老天……甘尼克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还记得自己刚才在在梦中怎样泣不成声痛哭流涕,那真是噩梦。

“林?”他微微调转身体轻碰了下对方的额头。他知道这会儿这么干可太混蛋了,但他迫切地想听到对方的声音,真正的并非他那些可怕的臆想当中的,哪怕一声呼噜也好。

林平之如他所愿地给了个不耐烦的嗯声,眉头也跟着皱了一皱。甘尼克斯不由笑了笑,缓慢地翻了个身。

两人在那个小小山坳里一直待到了第二天正午。林平之的伤口不怎么痛,卢修斯似乎找到了一种能减轻疼痛的药草,他觉得最好在药效消失前多赶些路。但甘尼克斯坚持得留在那里一天,好像他的伤口一天内就能长好了似的。

“……那家伙跟他的主人一样尽会使阴招,照着我的老二狠狠来了一下——你知道那会儿我刚当上角斗士没多久可管不了投降求饶那一套,当时就把他砍成了八块。但相信我,那跟我遭的罪根本没得比,那可真是太痛了。”一路上甘尼克斯声情并茂地不断说着有趣的事分散林平之的注意力,他以前总是会有更好的办法,酒和女人能让人忘了一切,但他可不敢把那一套用在林平之身上,哪一个都不行。

“唔……”林平之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尽管在这件事上没人比他更有发言权但什么也没说。当年在华山的山洞中,一心要报仇雪恨的自己决心自宫练剑的时候,林平之以为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份令人生不如死的痛苦,但事实上如今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其中炼狱般折磨的过程,只记得仿佛浑身一下子浸泡在汗水中,那种孤立无援的冰冷和绝望只有依靠强烈的复仇之心支撑着他挺下去。

而现在牢牢钳在他腰间的胳膊令林平之感到庆幸,现在至少有人愿意承担他的痛苦,关心他的本身,他也不再是前世执迷不悟猜忌多疑的林平之,在他觉得再也不可能回头的时候上苍给了自己这样的转机,让他有了弥补曾经过失的机会。那些在他来到这儿后才明白过来的错事。

当沿途的地形渐渐变得不再那么陡峭后甘尼克斯觉得他们得休息一会儿了。林平之坐在一块清理干净的石头上,很奇怪一路过来丝毫不见打斗的痕迹,他们也没有遇见过克拉苏的士兵。没有伏击,没有陷阱,这一切似乎顺利得过了头。

遥遥临海的留爱沙城已经微缩成了一小块,它已经重新被克拉苏占领,成为了罗马军队的补给站。

“克雷斯一定很后悔没有将其夷为平地。”站在制高点的甘尼克斯俯瞰,就如预料一般罗马人并没有信守承诺撤出留爱沙山脉以外,但也没有发动任何攻势,他们盘踞一隅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说过只要一直往北走翻过阿尔卑斯山斯巴达克斯就成功了。”

甘尼克斯点点头,指着西北方的一座城市道:“前面就是博洛尼亚,他们离阿尔卑斯山已经很近了,但我总有不好的预感。”

粗略吃过午饭后他们继续出发,但意外的是两人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赶上了斯巴达克斯的队伍。

跟不上进度的老弱妇孺零零散散地在队伍尾部,两人越向前走人口就越加密集,最后他们发现所有人都停止了前进,前面似乎被堵住一样挤得满满当当。

“让一让,让下路。”甘尼克斯心下隐隐不安,他护着林平之受伤的一侧推开重围以最快的速度到最前面,当看到眼前的景象后忍不住低低咒骂了一声。

“见鬼的……”一条长长的大约四人深的深堑横亘在道路上,而它的宽度就连最精良的骏马都无法跳过去。它的底部遍布着尖利的木桩,有几个不小心摔进去的人被刺穿了身体,就屠宰场的挂肉一样挂在木桩上。一条长长的白色的布躺在下面,积雪从上面滚落。那原先大概是用来遮掩这个巨大的陷阱,引诱了这些粗心的人葬身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