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是来了。

门在身后合上,完颜洪烈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完颜康上前拜见,问道,“父王几日到的临安?情况有变?”

完颜洪烈神色不变,“我昨日刚到,听闻说你约了史弥远今日传达旨意,就请赵敬带你来见我。”那赵敬是那探子头目的化名,完颜康便问,“那史弥远丞相又在何处?”

完颜洪烈摇头道,“史弥远已于前夜遇刺,一剑穿胸,又被人用血在卧房墙上写了‘卖国贼死有余辜’几个大字。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孩儿也是听父王说了才刚刚得知。”完颜康心知这史弥远卖国求荣,凡爱国之士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然而当朝丞相,一代权臣,想刺杀岂是那么容易得手的,除非是武功高强、又在几日前刚刚抵达临安的丘处机……又听完颜洪烈继续道,“自秦桧以来,南宋朝廷中便只有这史弥远可用,我大金若要再找个权臣做为鹰犬,又岂是一时半会能培养出来的。”

完颜洪烈面色沉重地望着窗外,完颜康望着他鬓上斑白的侧影,心中一声叹息。自从懂事后,完颜康便很少直视过完颜洪烈的面孔,见到了也只是低头行礼,竟不知何时,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俊朗男子已经苍老如斯。

完颜康便问,“那这次的圣旨要如何安排?”完颜洪烈答道,“朝中还有些听命于我大金的朝臣,虽不及史弥远势大,也只能勉强安排下去了。”说完,他转过头来,直视着完颜康,沉声道,“康儿,你母亲生病了。”

完颜康心中一寒,怎的,包惜弱没能逃走又被完颜洪烈捉了回去?不可能,若完颜洪烈当真往西追去,追回了包惜弱,时间上也不可能此时就赶到临安府。他定然是误以为包惜弱南逃回乡,一路追来后失去踪迹,这才来等完颜康,看他是否知情。而刚刚那番话,却是在试探于他!

他沉下心来,问道,“母亲生的什么病?”完颜洪烈道,“她很想念你,要你赶快回家去。”

完颜康知道他在撒谎,“请父亲恕罪,我一位朋友受了重伤需要照看,我一时离不开。”完颜洪烈盯着他,半天不语,最后说道,“康儿,你一点都不担心么?你娘不见了。没错,那时我请了太多客人,谁都有可能趁乱掳走你娘。可是……”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康儿,你知道她在哪儿,对不对?”

完颜康抬头望着他,“离开中都后,我就再没听到过娘的消息了。”这是真话,完颜洪烈却不信,“你娘怎么会舍得丢下你,走得无影无踪?进出府的侍卫都盘查过了,没有人见到她离开,竟然是在府中凭空消失的。你当然不担心,你娘是自己离开的,她最后一次出门可不就是你陪同进出的。你娘不会丢下你的,你也知道去哪里找她。”

完颜康叹了口气,为何完颜洪烈不能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呢,让他不必内疚,不必自责,不必觉得亏欠。然而他只能狠心正视完颜洪烈道,“娘不会回去了。”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这借来的姓氏,终究用不下去了。我姓杨,叫做杨康。”

完颜洪烈露出一丝苦笑,“无论你姓什么,我始终当你是我的儿子。”

杨康心中一震,只可惜他从来就未曾将他当做父亲,今后自然也不会。他也苦笑道,“我并不是您的亲生儿子这件事,您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

完颜洪烈沉吟道,“是你师父对你说的?也是你师父带你娘走的?”

杨康避而不答,“您既然知道师父是我生父的旧识,也知道他为何前来收我做徒弟,您为什么不加阻拦,反而说好?”

完颜洪烈大笑一声,“我当然知道,就是他杀了王道乾,把官兵引去,给你生身父母带来灭顶之灾。我认得他,他却不认得我,我知道他是来补偿你的,补偿给你生父带来的杀身之祸。”

“就算他知道你不是我亲生儿子又怎样,你姓完颜,他这十年来敢说出半个‘杨’字?还不是乖乖地闭上嘴!他道观上上下下几百口道士,难道个个都能像他一样上天入地?他要是敢对你们母子下手,我就栽他一个谋反之名,发官军杀他道观上上下下一个不留。他倒是自诩行侠仗义嫉恶如仇,不也只敢在宋朝逞逞威风么,这么多年,他可敢杀我大金一个官员?”

他的苍老衰颓之气一扫而空,自信万分地道,“康儿,你跟不跟我回去?只要你在,你母亲就会回来的,你姓什么不要紧,我们一家三口,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杨康终于明白了华筝的心情。他注定要对不住完颜洪烈,注定要辜负他的期望,并且也早早做了抉择和决断。而此刻,他只希望他能震怒,骂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而不是这样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的原谅。而他却只能咬牙道,“您的养育之恩我铭记在心,日后定不会视您与老病中而不顾。只是,孩儿身为汉人,很多事情不能不顾及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