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锋刚刚踏出林中,就被黄药师拦住笑道,“欧阳兄怎么说走就走,难得相遇,何不切磋一番。”说完身子微微一晃已然发招,欧阳锋格挡之际,又落入林间空地。

他一落地不要紧,旁边的草丛中却栽出一个人来,只听黄蓉早已赶来,对那人娇喝一声,“裘千仞,你怎也在这里,是不是没处骗人了?”郭靖同她一起进到林子中,却无心关注裘老骗子,对着树上的几人喊起了蒙语,喊了几句发现他们嘴被堵着,又对裘千丈欧阳锋两人怒道,“你们绑住他们作甚么,又想害人?”

裘千丈喝道:“小子,见了欧阳先生还不下拜,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郭靖对他愤恨至极,这裘千丈骗江南六怪说他死在黄药师手中,岂不是要了他几位恩师的命?又见他绑了托雷还有哲别、博尔朮两位师父,更是怒不可遏,走上前呼的就是一掌,裘千丈侧过身子,想避开时又被黄蓉拍了一巴掌。

欧阳锋无心理会黄蓉的嬉闹,他看见黄药师走进林中,身后还跟着江南六怪,便对裘千丈道,“千仞兄,你宰那些喽啰,我来对付黄老邪。”

裘千丈摇着扇子大笑道,“欧阳兄请放心。”欧阳锋听见他答应相助,便蹲□子发动蛤蟆功,黄药师足下也踏起来八卦方位。谁知这时裘千丈大叫肚子痛,说要跑去方便,便蹲去草丛中,黄蓉为了扰乱欧阳锋的底气,便将裘千丈是个草包骗子的事说了出来。黄药师本子疑惑,便弹起一指,将一柄短剑射到裘千丈后心。

那剑转瞬及至,裘千丈也不知道躲开,众人见那剑插入他背心,都以为他命丧当场,郭靖飞奔过去察看时,却叫道,“他溜了!”原来那只是一件外罩蒙在矮树丛上,被郭靖拿在手中挥动。

东邪西毒二人原本在对峙,经此一事,哈哈大笑起来。欧阳锋见同为完颜洪烈门客的裘千仞竟然如此不顶用,不敢在此以寡敌众,趁众人开怀笑时猛然向黄药师出手暗算,一击不中后叫道:“黄老邪,你这以多为胜的武艺,小弟我还是改日再领教吧。”

黄药师生性高傲,冷冷哼了一声,不再出手,只见欧阳锋飞步离开,江南六怪及郭靖黄蓉都无一人敢拦。

华筝杨康此前却在忙着替树上几人松绑,杨康原本想带华筝先走,这里有郭靖在,定然不会让自己的安答和师傅陷入险境。方才杨康见到欧阳锋和黄药师做出对峙之势,一旦交手便要切磋许久,也就同华筝一起解绳子,又等那几人舒展被绑得麻木的四肢,方好骑马。

可谁知欧阳锋不是一味逞强之辈,见势不妙,还未同黄药师交手便走为上策。两人此时想走已经来不及,只见黄药师倏然截住去路,面无表情地去按华筝的肩头,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杨康架住黄药师的手臂,将华筝挡在身后,谁知华筝竟然不逃,轻笑一声,“先生若是想杀我,凭你带着我又怎么逃得掉。先生想看我的伤,让先生看便是了。”

那语气平静地令人毛骨悚然,杨康不自觉松开手,回身去看她,只见她面色既不是逞强作势,也不是胸有成竹,而是一副万事不关于心的漠然。她的右手腕举起来,被黄药师接住道,“以你当日的伤势,此时居然还能活着。今日出乎意料的事,也未免太多了。”

黄药师用中指和无名指搭在她寸脉关脉上略按了两个来回,华筝笑道,“或许也是天命吧,也是托了靖儿和蓉儿的福气。”

林中蝉鸣鼓噪,闷热混着树脂的味道,还有不知名的野花散出的淡香。黄药师低声道,“不错,不错,脉象也是如此。”华筝缓缓抽回手,答道,“凭先生神技,自然不必按脉,只看面相便能诊个八/九不离十。”

两人又如同当日在岛上一般打起了哑谜,杨康不敢细想,只盼望华筝能跟他说个明白,可华筝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黄药师,并不言语。黄药师本来面色沉郁,盯她看了一阵,突然转过视线去问杨康,“康儿你说,当日你师父中毒之后,原本能活下来的,她为何要自尽?”

杨康不知道黄药师此时问这个是何用意,难道是想挑起他对师父惨死的回忆,让他愧疚于回护凶手?他沉声答道,“师父她性子高傲,不愿意失去武功后求人庇护,苟且偷生。”

黄药师并没有留意他的避重就轻,只是长叹一声,“是啊,做一个废人,苟延残喘又有何益?”华筝闻言,抬头看向黄药师道,“那先生是不愿意帮我了断了?”

对方只是冷哼一声,“放你苟延残喘的活上两年又如何?那日你说,刀板有刀板的活法,鱼肉有鱼肉的活法,我倒要看看,你能活成什么样子。”

华筝微微鞠了一躬,“那多谢先生吉言。”杨康见黄药师不再与华筝为难,还没来得及庆幸时就听到他说“两年”,两年?难道她只剩下两年的寿命?她不是用了九阴真经的方法疗伤了么?

他难以置信,扳过华筝的肩膀问道,“为什么?你的伤没好?”华筝不看他的眼睛,轻轻叹了一声,“连欧阳锋都只凭面色就能看出我重伤,你一直同我在一起却看不出么?”

杨康脱口而出,“怎么会!你伤刚好,气色差了一点而已。”他说完后,猛然意识到不对,这会不会是华筝为了让黄药师放过她使的手段,用药物或者内力制造出重伤不治的脉象?

他犹疑地看向华筝,希望她能给他一点让他安心的暗示,可华筝看向他,眼睛里却带着一丝怜悯,“事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的。”说完她又释然一笑,“谢谢你帮我疗伤。不然,我也没有办法这多活这两年,我已经很知足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杨康心底里却怎也不信,黄蓉在旁听见,便哀求黄药师,“爹爹,你有没有办法?”

黄药师哼了一声,“她能做出那么歹毒的毒药去害别人,现在这样也算是报应吧。”说完又低声自语道,“若华啊若华,为师不能给你报仇,杀你的凶手却作茧自缚了,没了武功,又要日日受内力四处冲走的折磨,你看这样可好?”

说罢他在华筝胸前轻轻点了一指,华筝便软软瘫倒,只见她双目紧闭,呼吸仍在,像是昏了过去。杨康大惊,向黄药师大声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黄药师已经转身离开,听见他怒吼,冷冷道,“她方才都是用气强撑着,撑不撑得过去都对身体有害无益。”杨康知道他性子高傲,向来不屑于解释辩白,这时肯讲也全然是看在他是梅超风徒弟的份上,于是向他诚恳道谢,黄药师却毫不理会。

而那边托雷和哲别几人活动好筋骨后,一直同郭靖用蒙语说个不停,他们原本想上前和华筝拥抱,因见黄药师在给她诊脉,华筝又示意几人不要上前,才一直在旁观望。此时见华筝昏倒,托雷便直冲上来,口中还在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杨康自华筝昏倒后便觉察到她内力又开始不受控制,一直将手放在她后背,用内力相助,见托雷几人如此着急,只好用蹩脚的蒙语解释她只是昏倒,后来发现实在说不清楚,只好叫来郭靖,让郭靖对几人解释说华筝需要有懂得内功的人帮助疗伤。

黄药师嫌吵皱了皱眉,又问朱聪,“那些蒙古人是谁?”朱聪答道,“那个年轻人是华筝姑娘的哥哥,蒙古大汗的儿子,也是靖儿的结拜兄弟,另两个年长的是他们骑马射箭的老师。”

“他两个是一起长大的?怎么从没听你们说起。”黄药师看了黄蓉一眼,见黄蓉也是一脸意外的神情,朱聪急忙解释道,“华筝公主在外,不能暴露了身份,所以我们发誓不对别人讲起。”

黄药师哼了一声,见托雷和郭靖似乎在争执,便又问,“他们在吵什么?”朱聪在蒙古十年,翻译这么几句自然不在话下,此刻却突然支吾起来,黄药师见他神色尴尬,知是有事相瞒,便冷笑道,“妙手书生若不肯如实说,我便去问靖儿也是一样的。”

杨康一直在留意黄药师的一举一动,他也略能听懂托雷和郭靖的话,自然明白朱聪为何不敢说实话,只是郭靖为人老实,被黄药师问时只会如实答来,他此时推托也是含混不过去的。朱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回道,“大汗的儿子让郭靖同他回去,和他妹子成亲,郭靖说他不能立刻回去,所以争执起来。”

黄药师哼了一声,“哪个妹子?”朱聪咬牙道,“就是华筝公主,大汗定下的婚约。”黄药师听了怒不可遏,高声把郭靖叫回来问话,朱聪急忙解劝道:“咱们总得想个……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黄药师厉声道:“什么两全其美!已经有了婚约,却还要来骗取我女儿,臭小子,贱女人,两个一起宰了!我父女俩焉能任人欺辱?”黄蓉拉着黄药师哀求道:“爹,靖哥哥说他真心喜欢我,华筝姐姐也一样不喜欢靖哥哥。”

黄药师怒道,“你还要替他们说话,难道他们不是一直在骗你?”蓉儿道,“靖哥哥告诉过我,说他不会娶大汗的女儿。”黄药师闻言道:“那也罢了!小子,你先已定了亲,却又来向我求婚,这话怎生说?”

郭靖老老实实答道:“我只盼一生和蓉儿厮守,若是没了蓉儿,我定然活不成。”黄药师听了脸色稍和,说道:“那你发个誓,今生今世再不同她还有她家人相见就是。”

郭靖睁大眼睛,正要摇头时,黄蓉嫣然笑道:“你爱见谁就见谁,我可不在乎。纵然见又怎样,我知道你心里只爱我一个。”

黄药师叹道:“好罢!今日他兄长在此,你的六位师父也在这里。你明明白白的说一声:你要娶的是我女儿,不是那女人!”他口中已经不直呼华筝的名字,显然是对之前的欺瞒大为不恼怒。

以他的性子,对此事迁就再三实在反常,想必是因为爱女失而复得,只盼女儿安好幸福,此外再无他愿了。郭靖低头看着身上宝刀,一把是丘处机当年相赠的绿皮鞘匕首,一把是金光闪闪的虎头弯刀,不知作何打算。

托雷却已经请朱聪用蒙语转述了黄药师与郭靖黄蓉几人的言语,知道他打算悔婚,十分愤怒失望,从箭壶中抽出一枝狼牙雕翎,朗声道:“郭靖安答,你既对我妹子无情,对我父汗无义,那么你我兄弟之义也从此断绝!咱们恩怨分明,大丈夫言出如山,你放心好了。”

说罢拍的一声,将一枝长箭折为两截,投在马前,又去看被怀中奄奄一息的华筝,道,“我妹子时日无多,你不愿履约也情有可原。但我们成吉思汗的儿女,岂会自轻自贱求告与人?我这就带她回蒙古,与你再无瓜葛!”

说完,他抱着华筝上马,准备离去。杨康知华筝若无会武之人在旁相助会十分危险,虽不用每时每刻都帮助运气,但每次运气也不能间隔太久,而托雷虽不知妹子是受了什么伤,但见杨康能够帮忙,便也默认他一同上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