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塔外,林维望了望那边的战场,若有所思。

据说兽潮已经持续了六天——尸体填满了整个峡谷口,但仍有源源不断的水系魔兽从寒冰之谷的方向涌来。

比起人族来,魔兽对元素浓度要敏感的多,魔法世界里随处可见的低阶魔兽在寒冰之谷的刺激下迅速进阶,也可以解释。

他忽然想起来许多天前去往帝都的时候偶然入过一次中央森林,遇到了成群的冰雪魔狼,骑士兄妹在那段时间里也遭遇了原本不该在边缘活动的中阶魔狼,现在想来十分凶险——也许就在他们来到中央森林的一天、甚至更短的时间之前,阿萨正途径这里,前往帝都的藏宝库......他的存在无意识地刺激了中央森林中的水系魔兽,造成了这些异常的情况。

而现在的兽潮后未必没有阿萨的影子,会不会兽潮北来是为了拖住阿德里希格,使他不能长久离开占星塔?

林维忽然有些担忧阿德里希格此行的安危了——这人不像是会乖乖去浮空之都的样子。

算了......让那老东西自己折腾去吧——不死就成。

林维跃至珊德拉背上,在冰天雪地里和断谕切磋起来。

正全力抵抗兽潮的人们察觉到魔力的波动,先是心中一凉,看到天空中的巨大兽影,更是一惊,他们立刻想到了临近的浓雾森林,那里的水系魔兽也出事了不成?

在学院里看惯了两人没事的时候打来打去的海缇一脸无奈地对他们道:“不是魔兽——只是切磋,不用管他们。”

西尔维斯特先生站在院长的角度,本来想责备他们。在这个时候,有精力不放在兽潮上,而是自己打了起来,可他想了想断谕跟自己相差无几的魔法实力,再想想现在整个结界都是林维在支撑的——院长先生顿时感到底气十分不足,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

暴烈的龙息与锋锐的魔法撞在一起的同时,珊德拉猛地一个侧翻,林维与昆古尼尔擦身而过,林维在这个当口却没有反击,而是直直看向对面的断谕。

“你有没有感觉到熟悉?”他问。

断谕不能理解他的“熟悉”指的什么。

契约之门在断谕身后浮现,为数不少的魔兽齐齐向他攻去,林维在周边飞掠着,继续道:“我想知道你有没有一种感觉——仿佛很久很久之前也有这样的情景,我在龙背上,你想杀死我,你的昆古尼尔正对着我的咽喉......”

他放慢了速度,两人静静对峙,锋刃抵在林维的脖颈上,寒气慢慢浸开。

“就是这样,”他笑了笑:“只要再近一点儿,我的血就会流下来。”

锋刃对着柔软的咽喉,断谕不知道林维要做什么,他只是顺着这人的话做了下来。

他的魔法在林维背后织起了一张步步杀机的网,他的刀刃往前一步便能划开致命的伤口,受制的林维就像一只被拎起后颈的猫一样无可奈何。

柔软而温热的......

他蹙了眉,压下开始略微急促的呼吸,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林维回答他:“你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我是最大的阻碍,你必须要杀死我才行。”

林维放轻了声音,继续说着,他神情平静,声音里带着一点点沙哑,有种奇异的蛊惑,诱着听者跟随他的声音,追溯记忆深处遥不可知的一点微光。

“你没有这样的回忆,可是你或许会感到熟悉,就好像曾经做过这件事,许多许多次——这些东西不在你的记忆里,而是在灵魂里。”

林维看着他,生怕错过一点儿表情的变化。

正如阿德里希格所说,他对沙漏房间的叙述隐藏着许多信息。他靠着精神力在那里完全清醒地待了三天,觉得除了大预言术,还有些别的什么——比如第三个问题的答案。

所幸他胡思乱想的能力非常可观,这与公爵大人不爱多说话,只是吝啬地给予一丝点拨的教导方式密不可分......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里总会有那么一个恰好对上。

阿德里希格,或者说艾撒伊维斯,刨去他现在诡异的性格不论,这是个深不可测的长辈,他守着占星塔,甚至是守着整个逐渐没落的魔法世界,浮浮沉沉度过了千余年并不美妙的黄昏时光。

沙漏房间就是他的世界,他希望这个世界永远平稳而秩序地维持下去,可他在某一次的混乱后终于绝望了——什么样子的境况会让他绝望呢?

黑暗时代的末尾,浓郁的元素被压制,数千年的魔法成果散佚,魔法师数量锐减,境界难以提升,可这还不能使他绝望。他组建星塔,编撰《时光手札》,与奎灵、初代魔法协会成员有密切的联系,使得魔法在艰难中延续。

可如果是浮空之都坠毁,占星塔覆灭,魔法世界幸存的力量也在战争中灰飞烟灭,再没有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犹如没有一丝曙光的深夜......他会绝望吗?

如果他绝望了,他打算让一切回到最初的状态,以他的能力,他会怎么做呢?

这让林维有一个听起来大胆而荒谬的怀疑:阿德里希格在一切无法挽回之时决定倒转时间。他说让时光倒流就像蚂蚁要推动最大的沙漏一样艰难,可这家伙却是个活了一千多年,还具有匪夷所思的特殊能力的人,他即使是蚂蚁,也是一只身强力壮的蚂蚁,或许能把时光的沙漏稍稍移动一角——十几年,比起浩瀚的时间,实在是微小的很。

林维想,自己不知为何得到了命运女神特殊的眷顾,多活了一辈子,也许根本不是自己回到了一切尚未开始的时间点,也许回去的不是自己,是整个世界。时光倒流,他不过是幸运地保留了回忆而已。

如果是那样的话,已发生过的这些事情,总会留下一些形迹来,他重生一次,上辈子的灵魂力量却保留了下来,也就是说在这场时光倒流里,灵魂是未变的——既然灵魂未变,有些刻进灵魂的记忆也没有那么容易磨灭。

“所以不要回忆,你有种直觉,在下一刻,我会......”林维垂下眼,微微阖着的眼睫与低低如同呢喃的语调让他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和飘忽。

“逃。”

“是的......我总能用各种办法逃出来,”林维睁开眼,挑了挑眉,用出大预言术,身影虚幻了一瞬,穿过断谕成型的魔法,然后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我的实力明明不如你,可你永远猜不出我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来,你感到很焦躁又无可奈何,只想抓住我。”

林维认为自己的方法非常好,如果断谕在他的诱导□□会到了熟悉感,就证明自己看似匪夷所思的猜测是正确的,如果没有...那也不能证明是错误的,日后再试探就是。

不过他似乎把自己也诱导了进去,眼前这人两辈子身影相叠,畏惧与向往糅合,变成了一种颤栗的兴奋,让他呼吸急促,像是喝下了一杯冰凉的烈酒,崩溃挣扎的难受里升起成瘾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