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爷回到玉清宫的时候,张公公发现皇帝立在廊道里突然望起了院子里的一盏灯笼。

“皇上?”

“把容妃身旁的珠儿喊过来。”万历爷吩咐。

张公公奉命让人将宫女珠儿带过来。珠儿到了皇帝面前,跪下:“奴婢拜见皇上。”

“容妃近来身子如何?朕其实想到锦宁宫探望容妃,只碍于近来国事太多。”

“皇上,容妃娘娘她——”珠儿忽然抽了抽鼻子,皇帝怎么会突然杀到锦宁宫看九公主,她想想也觉得哪里奇怪,可不管怎么说自己主子绝对是冤枉的,平常自己主子哪有那样的性情,“容妃娘娘身子近来一直不太好,而且睡的不好,刚才,又做了噩梦。”

“噩梦?”

“是。奴婢听容妃娘娘一直念护国公府,可能是在惦记娘家的亲人。奴婢是这么想的。”

万历爷的手摸着光溜溜的椅子头,俯瞰眼前这个宫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想而知珠儿没有必要撒谎。

“给容妃看病的是谁?”万历爷问。

珠儿低头:“周太医。”

“让周太医过来,朕有几句话想问问他。”

听了皇帝新命令的张公公,让人通知太医院。

周太医风尘仆仆赶过来时,遇到张公公,先小声探问:“公公可知道出了什么事?”

“容妃身边的宫女,说容妃做噩梦。”张公公贴他耳边说。

周太医眼睛一愣的样子。随之,低头弯腰进了皇帝的房子。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太医平身。”

提拉袍角起来的周太医,眼角睨了一眼身旁那个泪眼汪汪的珠儿。

“周太医。朕有话问你。”万历爷开口。

“臣领旨。”

“容妃的病是你一直在看的?”

“回皇上,容妃娘娘偶尔身子有些不适的时候,是让臣过去请脉。”

“容妃是什么病?”

“脾胃无力,中土甚虚,夜晚梦多,阴虚盗汗。臣给娘娘开的方子,有滋阴补气,安神的效用。”

“可是,珠儿说,容妃近来服了你的药以后,做了噩梦。”

“不可能。”周太医斩钉截铁道,“臣拟的方子,是给鲁大人亲眼过目过的。容妃娘娘身子贵重,臣怎敢一个人给容妃娘娘下药?”

珠儿大吃一惊。自己主子找周太医开方,但是,没有想到周太医自己私自去找鲁仲阳了。这岂不是,自己主子的病,鲁仲阳一直知道,鲁仲阳知道,皇上能不知道?可为什么皇帝现在来问周太医?

万历爷的眼微微地眯着,手握成拳头捂在嘴角清咳两声,对那珠儿说:“容妃的药,是你煲的吗?”

“是的,一直都是奴婢。”珠儿答。

看起来没有一点异常。万历爷的表情像是说明了这一点。

“对了。”万历爷忽然想起了什么,“朕今晚过去锦宁宫,好像没有见到婉常在。”

“回皇上,婉常在一直是自秋冬来了以后,关紧屋门,躲在自己屋子里,说是身子抱恙,就自从上次景阳宫里出了那趟事以后。”珠儿一一说来,对锦宁宫这另外一个一点都不起眼的小主子,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锦宁宫以外的人都在说,因为婉常在看到了齐常在的惨剧以后,怕了,怕死自己变的和齐常在一样。可以说明容妃有多心狠手辣,对自己宫里的人不好。否则,怎么到至今锦宁宫里都很久没小主入住了,除了婉常在。婉常在还是很多年前进的锦宁宫,一直是个常在,再没有升过。

珠儿每次想到这些针对容妃的流言蜚语,心里别提多委屈。不知道是谁从一开始流传出去的流言,说容妃善妒,才导致了每年入宫的那些新小主都想方设法不进锦宁宫里来。但是,其实,容妃对待自己宫里的人哪里不好了。容妃对待婉常在,她这个贴身宫女最清楚。容妃有什么好的,都不忘记会分给婉常在一份儿。

只要看容妃在刘嫔在打入冷宫之后对刘嫔不离不弃,都可以想象到容妃对待自己的人,压根不刻薄。

只是这个婉常在,真是一个愚蠢至极的,懦弱胆小的,怎么扶都扶不起的阿斗。容妃都摆明了说不怕她勾引皇上,其实容妃和皇后一样,都恨不得自己有个新人可以代替自己来吸引皇帝为自己做事,可是,婉常在却样样害怕,事事胆小,每次皇帝来都躲的远远的,生怕被皇帝发现自己。

外界的人就此又说容妃狠毒善妒。

想必万历爷都知道这些事。

万历爷是知道,对于宫里的流言蜚语,像是说什么哪个宫里娘娘善妒欺压新人的事,他几乎每天都能听见。听着听着都麻木了。再有,婉常在他见过,长得很平庸的一个女子,不仅外貌在六宫的女子里面属于一般般勉强及格的水平线,才华也没有听说有过出色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女人,万历爷当然是兴致缺缺了。

耳听珠儿这样说来,貌似也没有什么异常。可是今晚万历爷突然心血来潮,想听听这个平庸至极的婉常在对于容妃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张公公接到皇帝的命令,心里同样是迷惑不解。其实,跟在皇帝身边这么久,他哪能不知道,皇帝是有意把九公主送到容妃那儿的。容妃或许心里有所察觉才一直抗拒,为了以防万一之前还力荐皇帝把李敏封为国医,只可惜护国公府一点都不领情,导致后来适得其反了。容妃抗拒不了,九公主被抱到锦宁宫,果然,没过多久出事了,皇帝名正言顺把容妃关押起来了。

这事儿到这里不就结束了吗?突然找那个像透明人的婉常在做什么?

说这个婉常在是透明人,真是透明人,在皇帝和其他人面前从来没有刷过存在感的。要是这个婉常在是像仙人一样美若天仙有意隐藏自己为一回事,可是婉常在不是,婉常在很平庸。

张公公带着这股疑惑命令自己的徒弟,一小太监去锦宁宫找婉常在。

婉常在由于二门不出,那间住的屋子常年紧闭,据说是生怕得罪容妃,干脆把自己唯一的两个小宫女都一块锁进自己屋子里了。

活生生像是个神出鬼没的鬼。

小太监去到锦宁宫,敲响了婉常在的屋子,敲了老半天,里头没有回声。推开门进去,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东西都整齐地摆放在屋内,被褥摸起来,都是冷冰冰的,好像很久没有人睡了。

小太监被这个景象吓破了胆,一路满头大汗地跑着。

“师傅,不好了,跑了,跑了——”

“什么?!”

张公公在院子里大惊失色的惊叫,皇帝在屋子里听的一清二楚。

万历爷对此好像早有所料,猛的一掌拍到桌子上。

当堂跪着的周太医和珠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又惊恐地望着皇帝那张铁青的脸。

万历爷此刻的脸色可谓是难看到了极点。

六宫里的女子,居然有人胆大包天跑出了皇宫。这对于皇帝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事。等于自己娶的老婆背着他卷款逃亡的感觉。

珠儿在地上猛磕着脑袋,断断续续地说:“回皇上,因为婉常在的身子一直说是不好,后来容妃娘娘体贴常在,让她身子不好就不用起来请安了。所以——”

所以,人几时跑掉的,都没有人察觉到!

周太医据此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想到上次到护国公府给尤氏看病的时候,再遇到李敏,李敏那个眼神,射到他脸上时,似乎都能看穿他的伎俩。当时他心头一惊,故做冷静,避开李敏的眼神。

如果是李敏猜到他在尤氏的药里私自加了罂粟,会不会,再推测到容妃的药里?不,不可能!李敏怎么能知道他是给容妃开药的人。容妃对这个秘密,从来不对任何人说的。

万历爷的手指用力地缩成一个拳头,对着珠儿:“你说是你负责给容妃煲药?你能确定你在煲药过程中没有被人做过手脚吗?”

珠儿对这点倒是不能百分百肯定,而且,之前,容妃的药,不是她一个人负责的。因为婉常在有时候像是对容妃抱有歉意,说是要给容妃煲药。

眼看小宫女迟迟疑疑答不上来,万历爷一刻怒火冲天。

众人其实还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间发这么大的怒火。

只有万历爷自己心里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因为有关罂粟的用法,鲁仲阳早和他说过了。容妃的药里面一直有罂粟。但是,一旦这个罂粟停了的话,难免人会产生焦躁不安乃至噩梦的情绪。正合乎容妃的症状。

不用说了,婉常在现在都逃跑了,而且能成功的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后宫,倘若没有来路很大的背景,没有策应,根本办不到。这个婉常在的幕后主子,不是其他人,正是那个护国公。

“婉常在哪一年入宫的?”万历爷冰冷的声音问。

张公公额头挂着汗珠儿:“奴才得去查看一下。”

“去!”

等张公公抱着秀女入宫的册子,翻到那一页,给万历爷念着:“婉常在是在寅丑年。”

这句话刚出来,张公公自己都欲哭无泪了。这个年头,刚好是朱怀圣死了以后,朱隶继承护国公府的第二年。

万历爷的声音冷若冰霜:“之后,再没有新的秀女到锦宁宫了,是不是?”

“是的,皇上。”张公公对此也说不清楚缘故。

要知道,容妃是在朱怀圣死了以后荣升为了一宫之主,结果这么多年,仅一个婉常在留在了锦宁宫。确实是说不过去。但是,更可怕的是,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怀疑到这个点上。

俨然,这是被护国公得逞了多少年。

万历爷心中发出一声冷笑:看来朱隶是在自己父亲死了以后,对他这个皇帝已经起了百分之百的疑心,把眼线都插到了他皇帝的后宫,并且放在自己的姨妈身边,真的是任谁都想不到这一点上。

可怕的后生,和他父亲一点都不像!

如今,这个可畏的后生,身边集聚了一批了不起的人。有公孙良生这样才华出众的谋略家,有江湖高手在护国公府里任职,可以轻而易举把他皇帝招兵买马来的江湖高手打败。再有,最让人心惊胆颤的是,自己那阴差阳错的圣职,将举国最高明的大夫赐给了护国公当妻子!

不能再任其下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传朕的话,从今刻起,从京师到北燕的所有关口和重镇,包括周近乡邻,一并严肃排查,有可疑者一律不许通关。谁要是放走了逃犯,自己提着脑袋来见朕!”

皇帝终于按捺不住,正式发了公文要求各地军队抓拿逃犯。可见得,皇帝是坐不住,屁股被护国公在皇帝后宫里放的一把火给烧到了神经。

大明王朝国道上,带着皇帝圣旨的传令兵,夜里扬着马鞭马不停蹄地往塞外奔跑。这样急促的马蹄声,都传到了喜泰安山庄。

孟浩明派出去的探子,要到明日才有消息回来。

夜里,所有人都努力地争取时间休息,过了明日上路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这样舒服的地方可以休息了。

徐掌柜在屋子里打开包袱,检查李敏让他携带的药材,包括外科必备的金创药等。

小李子被李敏派去跟回徐掌柜干活以后,显得很是积极。拿药材摆放出来晾晒,看见李敏竟然在携带的药材里面放上了阿芙蓉,有些意外。

“徐掌柜,大少奶奶让带这个,是谁久咳不愈吗?”小李子学到的药理里面,阿芙蓉主要是治疗咳嗽用的,敛肺,涩肠。

徐掌柜摇摇头:“不是。”

一开始,朱隶安排什么人跟着李敏这队逃亡的时候,都吩咐过了,身体不行的,一律都不能安排在这个队伍里给李敏拖后腿。

小李子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可是,李敏带这个干嘛?

徐掌柜其实也不知道李敏让带这个干嘛。

不管怎样的是,李敏说的话从来没有错,按照李敏说的去做就行了。

负责巡查的孟浩明,看见他们这个屋里的灯还亮着,推开门进了屋里,见到那地上摆放的药材,吃了一惊:“这么多?”

不是药材多,是种类多。

李敏不止让带药,这个最基本的,还让徐掌柜把工匠们好不容易按照她画的图案打造出来的医疗器械带上身。

对此,孟浩明第一次见,深感稀奇,陪他们两个蹲在了地上,抓起一把医疗镊子:“这是什么东西?”

“镊子。大少奶奶说的,说是可以不用手,用这个来捏起纱布的话,可以减少伤口污染。”徐掌柜解释。

孟浩明对这些形状奇怪的器械里面,最好奇的,是那把小尖刀了:“这是刀子吗?”

“是。”

“为什么这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