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今觉得身子好些了没有?”朱隶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药碗,问。

慧光面带微笑:“隶王妃开的药甚好,老衲感觉好了许多。”

这人,只要认对了大夫,身子的见好也是受到心理因素很大影响的。

朱隶提起袍角,坐了下来:“很久没有与方丈对弈了。方丈身子不适,不如由莲生师父,与本王下一盘吧。”

棋盘、棋子很快地摆了上来,放在了屋里靠着抱厦窗户而安置的榻上。

朱隶让胡二哥给自己脱了鹿皮靴子,坐在了棋盘一边。

莲生双手合十,坐在了对面。

慧光坐在他们身旁观战。

一局棋下的很慢,倒不是因为两个人都是下棋高手的缘故。朱隶手心里慢慢地摩擦两个棋子。

莲生规矩地盘坐,如履薄冰。

只有那些,真正与眼前这个男人面对面坐着的人,或许才能体会到此刻他心里的那种心惊胆跳。

朱隶突然一笑,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的样子,刻薄的嘴角上扬,飞出一声极小的笑声说:“本王想起了件趣事了。”

“什么事?”慧光问。

“方丈可能不知道,本王的王妃,与本王对弈过,方丈猜结果如何?”

“老衲猜不出来。不过,以隶王妃举世无双的才华——”

似乎料到是人都会这样说,朱隶几乎笑不拢嘴。他这不算不算是在背后说她笑话。

其他人,只见着他笑而不语,更是一头雾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正因为朱隶这鲜有少见的,破天荒的笑,才让人望到了这位传说中冷血无情的王爷柔情的另一面。这一面,都是因为那个女子而来。可以见得,这种喜欢,是多么喜欢。

胡二哥忽然从守着的屋门口走了进来,贴近朱隶轻声说:“王爷,许大侠回来了。”

许飞云与那和尚弘忍,一路追跑。两个绝世的武功高手,身手犹如天上神仙如仙如雾,凡人无法追得上他们的后尘,结果,不会儿,所有去追的人,都丢了这两人的踪影。

要说完全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朱隶知道,现今也没有办法,只能是等许飞云自己回来。现在终于是等到人回来了。

棋,当然是不用下了。本来心思都不在棋盘上。朱隶推开棋盘,下了抱厦的卧榻。

刚转过身,迎面屋门口踏进一个如风的身影。

许飞云进门就喊:“拿水来!”

是渴死他了。可见这一路追过去,两个高手恐怕没有打到天昏地暗,也必然是一个追,一个逃,都追到头晕脑花了。

胡二哥赶忙给许大侠倒了一杯热茶。接过茶盅,许飞云觉得烫手,没有急着喝,一眼瞧到胡二哥脸上,惊异一声:“王爷,这人是谁?”

“孟旗主的人,叫胡二哥。”朱隶说,让人搬张椅子给许飞云坐。

许飞云一屁股坐椅子里了,只差没有翘起两条二郎腿来,累得他一身汗水如潮涌。

“孟旗主呢?”许大侠倒也没有忘记自己接手之前,孟浩明挨了对方一刀一掌的事。

“本王和王妃商量过以后,让他先回城里养伤了。让胡二哥先顶了他的位置。”朱隶告诉他。

“哦。”许飞云欣叹一声,在胡二哥那张平庸的脸上仔细再瞧了两眼,像是更惊异地挑起眉毛,“这不像王爷的风格,比较像是王妃的风格。”

这人真神了,这样都能看出来胡二哥是谁推荐的。

朱隶轻轻咳一声嗓子。

许飞云当他是在请教,大言不惭地说:“王爷用人,还是挺看中这人长什么样子的。也不是说要人长得好看,但是必定有些不一样,与常人看起来有些不同。而这人,长得一张脸满大街是都可以见到的那种。”

胡二哥听人这样说,脸蛋瞬间都羞愧到浮现起了尴尬,对自己一张满大街都可以瞧见的五官,很是惭愧。

朱隶用人,看人面相,当然不是要挑好看的人,只是像风水大师看人面相一样,总觉得,有作为的人,当是和普通人长得有些不一样的。他这个逻辑,也不算是完全错。像爱因斯坦,不就长得和普通人不一样。

可李敏用人,完全不看这些的。李大夫看人面相只为治病,用人的话,主要是看这人脑子身手如何,和面相毫无关系。再说了,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长得与众不同的人,不然,怎有所谓满大街的脸这一说法。

“哈哈。”许飞云大笑两声,笑的倒不是胡二哥,而是拜把子兄弟,坦言道,“王爷,你这是受到王妃影响了。”

朱隶对此一点都不觉得伤自尊,嘴角轻扬着,说:“按照本王王妃的话来讲,这叫做科学。”

哈秋。

某人不无意外在屋子里突然猛打了喷嚏,皱皱眉头鼻子:是谁乱套用她的科学用语。

许飞云手指头指着兄弟笑了会儿,突然收起了神色,肃然道:“没有追到人。”

这个其实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既然那个人,都是许飞云师父北峰老怪的冤家,说明其身手,应该是不比北峰老怪差的。如果对方都有准备好逃跑路线的话,凭许飞云一个人的身手,怕是追不太上。

“你平安无事回来就好。想要报仇的话,来日方长。”朱隶曼声道。

许飞云一口喝完杯里的茶,点头:“王爷此话深得我意。——不知道公孙先生在城里瓮中捉鳖的计划进展如何了?”

“本王让孟旗主下山时,和公孙先生联系,应该会很快会有消息过来。”

许飞云听见他这话,不知怎的拧紧了眉宇。

朱隶见着,问:“是不是追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人?”

“不瞒王爷,半路,我本是快逮到这个家伙了,结果,遇上了几个身手与他相当的高手,他们几个人合力,我不敢恋战,只好撤了回来。后来想着,孟旗主不是还逮到了一个小蝼蚁吗?王爷问出对方是来自哪里的人了吗?”许飞云抬起头,眸子里肃然,看着他问。

朱隶同样拧了拧眉头,说:“是个死士。”

“和当初在京师里对王爷动手的是一伙人吗?如果是,岂不是和袭击小巍将军的也是一伙人?与东胡人勾结的中原人?”许飞云既然是江湖中人,对江湖中事,当然是了解的比较多,但是,这事儿,俨然有些让他摸不到边际,摸着眉宇想着,“死士的话,是收银子做事的。像天下第一大死士团满血活,才不管客源是来自哪里的人,只要给银子就做事。这点,比起那占据黑风谷自认为王的那群恶徒,更是没有原则可讲。”

黑风谷说起来,是贪生怕死之徒,要的只是找个地方享受荣华富贵。与那些死士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死士的话,别看他们收银子收的狠,为的,和黑风谷以及常人的目的都截然不同。很多死士,尤其是出名的死士,为何杀人,到现在,世人都猜不透。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些人,或许可以套用一个现代的词汇,叫做:变、态。

因为他们的逻辑,已经和常人完全不一样,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了。

“哪怕是满血活,里面的死士基本都是各自为营。越是排行榜高的死士,更不会管他人怎么想,只做自己的事。但是,有一点肯定的是,死士为了自保,不像我们这些人会收徒弟,更不会说轻易把自己一身奇异的武艺传授给他人,可以说是千金不换。”

许飞云说出的这点,很能说明一件事儿,教给东胡人武功的不太可能是死士,但是,现在可以看见东胡人拥有中原人奇特的武功,死士又有出现在他们面前。

要么,是他们哪里弄错了。要么,对方最少是三伙人结合在一块儿了。

许飞云尖锐的眼睛,看到了朱隶腰间挂着的一个铁环,上面明显套了一把钥匙在上面。

屋里的人,都没有声音。只有许飞云注视着朱隶腰间的那把钥匙。

“那人逃的飞快。”许飞云终于再次开了口,目露疑惑,“我一路追,都很吃惊。那人,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落在寺院里了。”

“哪怕落在寺院里了,他人都得以逃脱,遭罪的人,也不是他。至于他事后的主子,肯定是知道他吞着这个秘密谁都没有说。”朱隶这句话,算是道出了所有的玄机。

许飞云缩着圆圆的嘴唇,露出:哦——

慧光吃了一片陈皮,化着口里的痰液,道:“今儿事情虽然多,但是,老衲已经交代了明德和他师父净远,今日会有僧人打扫完毕祖庙。明儿,王爷可以带王妃一同入祖庙祭拜祖先。王爷带王妃祭拜的时候,那些王爷请来的所有燕都里的名门望族以及有识之士,应该是在场有目共睹的。”

“劳烦方丈了。”朱隶回身,向慧光拱手行了谢礼。

慧光微笑:“王爷与老衲何必客气。”

“明日什么时辰?”许飞云问。

“老衲看过黄历,本来最好的时辰是在靖王妃她们上山那日,可是,靖王妃之前并未通知老衲,以致错过了最好的吉时。老衲让徒儿莲生再翻了下老黄历,刚好明日有个时点,对于王爷王妃的生辰八字来说,也是个不错的吉时。”慧光说到这儿一顿,道,“是未时。”

未时,对的是西洋钟下午一点以后的时间。

李敏在听见说明天可以入祖庙祭拜了,而且,时辰定在未时。未时这个用词,听起来还真有些颇含深意的样子。不觉之中,李敏一只手,放在了自己体内已经装有孩子的小腹上。

她是不迷信,可是,有时候,人心里总是会莫名地出现一些直觉。按照科学家解释,叫做人的磁场与周围自然界的磁场产生一定反应的结果。所以,不能说所有直觉都是无稽之谈。

“或许,你的爷爷曾祖父曾祖母他们,都想保护你呢,小东西。”李敏轻轻地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

她现在怀孕周期的节点未到,胎动还没有。可做母亲的分明能感应到,这话落地以后,体内的新陈代谢加快。俨然是肚子里的小东西能听见她的话。

到了第二天,由于要到中午过后才进祖庙。早上,尤氏让人拿着赫氏送来的衣服试穿到自己身上。

赫氏这人,也算是老奸巨猾了,早在听上回自己婆婆赵氏拜访尤氏后发现尤氏穿的衣服不好之后,自己给尤氏偷偷先备着一套衣服了。到了这个时机上,刚好拿新衣服向尤氏献殷勤。

尤氏穿上赫氏献来的新衣服后,发现蛮合身的,不由一叹:“这个宁远侯的三少奶奶,心思倒也不少。”

“那是的,奴婢早听人说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是个精明人,特别会做生意。”孙婆子顺着尤氏这话说。

尤氏回头看了孙婆子一眼,道:“你也是个精明人。”

说的是,孙婆子昨日总算给她长脸了,在院子里帮她耍的那阵威风,终于把她儿媳妇那嚣张的气焰给压住了。

孙婆子诚惶诚恐跪下说:“奴婢不敢当。”

尤氏轻笑,随意挥了下袖管:“行了。本妃那个在燕都城北新开的铺子,交给你大孙子打理。”

要说尤氏在燕都里自己的私家财产,还是不少的。怀圣公终究是厚待她,给她留了不少铺子庄子。她回来以后,那些为了巴结她的人,到她铺子买东西,生意自然红火,这不,很快开了另一家铺子。刚好,孙婆子的大孙子整天在家里无所事事找不到活儿干,倘若主子能给个闲差也好。

孙婆子听明白了这是尤氏因为昨日院子里发生的事给她的大赏,感激地猛在地上磕脑袋:“老奴实在太感动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用说什么,好生给本妃办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尤氏道,转身一身新衣坐在了椅子里,又叹着说,“真的是好久没有回北燕了,之前本妃都不知道,原来到太白寺参拜,是要换新衣的规矩,好在这个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是个机伶人。”

说完,尤氏眼珠子转溜时,看到了给自己端茶过来的喜鹊,话继续说:“你在本妃这屋里做活的,何必自卑自惭?春梅那个外来的丫头,哪能和你比。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是护国公府的,春梅那个还不太算是,王爷只要一比较,之前王爷是没有的比较,才想着春梅一个。孟旗主那样的好男儿,春梅哪里配得上。”

听尤氏这话儿,当真是要把她做主给孟浩明了。喜鹊一瞬间那种激动和喜庆是难以言喻的。大概是第一次做了尤氏的人以后,尝到了甜头。

喜鹊跪了下来,嘴唇哆嗦着,过于激动反而真的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尤氏看着底下跪着的一个两个,忽然间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怎么不得势。她的人,跟着她,也不见得真的不受用了。

“你们大少奶奶知不知道要换新衣的事?”尤氏终于想起这个了,想着是不是该提前告诉一声儿媳妇。

孙婆子听了,斗胆进言道:“夫人不如和大少奶奶言明。如果,大少奶奶因此失了礼数,也不是夫人的过失了。”

尤氏想,也是这个道理,这会儿和李敏说,李敏能不能有这个好运像她一样得到赫氏的援助,值得怀疑。说了,总是不会错的。最少不会被儿子怨回头说她没说,到时候责任不是在她身上了。

于是,孙婆子跑去隔壁去和李敏说了。

李敏因为怀孕的关系,再有这两日忙碌的关系,有些嗜睡。孙婆子没有见到李敏,只好把这话告诉给了尚姑姑。

尚姑姑点头说知道了。

孙婆子看尚姑姑的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这个李敏,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李敏肯定是知道的,早从紫叶家里人口里得知了这件事,而且,也不准备换新衣服。但是,去祭拜祖庙的时候,肯定是穿一身像样点的衣服出场的,这套衣服,李敏倒是早叫人备好了。

像宁远侯府、奉公伯府、柏家、魏府等,因为应邀去护国公祖庙面前观礼,显得比护国公府一家更为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