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敢占友妻

花家娘子姓李,正月十五日元宵时生,那日人家送了一对鱼瓶儿来,因此,小名叫瓶姐,长大后人们皆称瓶儿。瓶儿长到十六七岁,如花似玉,娇小玲珑。十八岁时与大名府梁中书为妾。中书夫人却是个嫉妒性重的女人,凡是丈夫喜欢的婢女、娶来的美妾,百般刁难,寻出根由惨打至死,埋入后花园。梁中书奈夫人不何,又十分喜欢瓶儿,于是把瓶儿安排在外边书房住,派养娘服侍。瓶儿虽为内妾,实是外房。话又说回来,好在是住在外边书房,瓶儿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不光是避开了中书夫人的惨打,也避开了一场大祸。政和三年正月上元之夜,梁中书偕夫人登翠云楼观灯,梁山英雄趁机混进城来,烧了翠云楼。梁中书亏手下将士拼命保护,才逃了一条命。李逵挥动两把板斧,杀进中书府宅,把宅中老小杀个干干净净。中书夫人躲进后花园得以幸存。李瓶儿见火光冲天,杀声不绝,带了一百颗西洋大珠、二两重一对鸦青宝石,与养娘一道,上东京投亲。此时,朝廷重用太监,年近花甲的花太监由御前班值升广南镇守,得知瓶儿美貌性和,因侄儿花子虚尚未配妻室,就使媒婆说亲,娶为正室。花太监广南上任,只带瓶儿随任,在广南住了半年有余,便体虚染疾,告老还乡,在老家清河县城买了一所宅院住下。这宅院就在西门庆家隔壁,两家后花园仅一墙之隔。花太监回乡不久,一命呜呼死了,一份好家财落到花子虚手里。这花子虚虽非名门,如同纨袴,巴掌缝大,花钱如流水。钱来得易,去得也快。每月同朋友玩赌博,逛妓院。又入了西门庆等十人的结拜弟兄会,每月会在一处,叫上几个唱曲弹弦的伎儿,或上勾栏,或去酒馆,花攒锦簇,畅怀顽耍,只图快乐。这十兄弟会中,就是西门庆和花子虚算得上财主,其余数人,像应伯爵、谢希大,穷得叮当响,生个孩子没布包,整日地寻来,邀着上馆逛院,干手沾芝麻,白吃白喝,白玩白捞。西门庆常时在外玩乐,心中还惦着家中妻妾,这花子虚却是越旬半月不归,真的把瓶儿当花瓶儿摆在家中,丢在一旁了。

一日,西门庆往后边走来,到了月娘房中,坐下。月娘告知道:“今日花家使小厮拿帖子来,请你吃酒。”西门庆观看帖子,见写着:

即午院中吴银家一叙,希即过我同往。万万!

西门庆收起帖子,与月娘同坐了一会,看看时近中午,打选衣帽,叫了两个跟随,骑匹骏马先径到了花家。这时,花子虚外出还未回来,瓶儿站立在二门里台基上。西门庆不知这些情况,迈步进得门来,与瓶儿撞了个正着。西门庆早听说瓶儿美,留心已久,过去也曾见过一面,不曾细玩,今日正面撞见,细细打量起来。只见瓶儿戴着银丝髻,金镶紫瑛坠子,藕丝对衿衫,白纱挑线镶边裙,裙边露一对红鸳凤嘴、尖尖脚,皮肤白净,身材娇小,瓜子面儿,细弯眉儿。西门庆不觉魂飞天外,忙向前深深作揖。瓶儿还了万福,转身入后边去了,使出那个头发齐眉的丫环绣春,请西门庆客位内坐,自己立在角门首,半露娇容说:“大官人少坐一会,他适才有些小事出去了,便来也。”

片刻,丫环端出茶来,西门庆吃了。瓶儿隔门说道:“今日他请大官人往那边吃酒去,好歹看奴之面,劝他早些回家。两个小厮又都跟去了,家中只剩这两个丫头和奴,再无别人。”

西门庆赶紧答道:“嫂子见得有理,哥家事要紧。嫂子既然吩咐在下,在下一定伴哥同去同来。”

正说着,花子虚回来了,瓶儿自回房中。

花子虚与西门庆叙礼道:“蒙哥下降,小弟适有些不得已小事出去,失迎,恕罪!”于是二人分宾主坐下。花子虚叫小厮看茶。茶毕。又吩咐小厮:“对你娘说,看桌儿来,我和西门爹吃三杯起身。”转过脸来对西门庆说道:“今日六月二十四,是院内吴银姐生日,请哥同往一乐。”

西门庆说道:“二哥何不早说。”即令玳安:“快家去讨五钱银子封了来。”

花子虚说道:“哥何故又费心,小弟倒不是了。”

小厮正在放桌儿,西门庆说道:“不消坐了,咱往院里吃去罢。”

“略坐一回,三杯而已。”

少顷,齐整肴馔拿将上来。银高脚葵花盅斟满,每人三盅,又是四个卷饼。吃毕,收下来与小厮们吃了。玳安已取了分资来,一同起身上马,径往吴银儿勾栏院中来。花攒锦簇,歌吹弹唱,饮酒到一更时分方散。花子虚被西门庆等人灌得酩酊大醉。西门庆记住瓶儿央浼之言,相陪花子虚一同来家。小厮叫开大门,扶他到客位坐下。瓶儿同丫环掌着灯烛出来,把花子虚搀扶进去。

西门庆告辞,瓶儿立即走出来,拜谢西门庆,说道:“拙夫不才,贪酒多累。看奴薄面,姑将来家,官人休要笑话。”

“不敢。”西门庆屈身还喏道,“娘子吩咐之事,在下敢不铭心刻骨,同哥一搭里来家?非独嫂子耽心,显得在下干事不行了。”西门庆略微停了一下,又说道:“方才哥在那儿,被大家缠住,我强着催哥起身。走到乐星堂儿门首粉头郑爱香儿家,那粉头小名叫郑观音,生的一表人物,哥就要往她家去,被我再三拦住,劝他说道:‘恐怕家中嫂子放心不下。’这才一直来家。若是去了郑家,一夜难得回来。嫂子在上,不该我说,哥也糊涂,嫂子这般年轻和气,偌大家室,如何就丢了,成夜不在家,是何道理!”

瓶儿听了这番话,眼中泪珠闪闪:“正是如此。奴为他这等在外胡行,不听人说,奴也气了一身病痛在这里。往后,大官人但遇他在院中,好歹看奴薄面,劝他早早回家。奴恩有重报,不敢有忘。”

“嫂子说哪里话!”西门庆听了瓶儿的话语,满怀喜悦,一脸堆笑:“相交朋友做什么?我一定苦心谏哥,嫂子放心。”

瓶儿又道了万福,叫丫环端来一盏果仁泡茶。

西门庆吃毕茶,说道:“我回去罢,嫂子仔细门户。”遂告辞出门。

过了几日,瓶儿使丫环绣春来请西门庆。西门庆心中高兴,故意问道:“姐姐请我做什么?你爹在家不?”

“俺爹不在家,娘请西门爹问问话儿。”

西门庆连忙走过来,到客位坐下。良久,瓶儿出来,道了万福,说道:“前日多承官人厚意,奴铭刻于心,知感不尽。可他从昨日出去,又是一连两日不来家了。不知官人曾会见他不曾?”

西门庆答道:“他昨日同三四个朋友在郑家吃酒,就那个郑观音,我偶然有些小事,没去。今日我还不曾出家门,不知他还在那里没在。若是我去了在那里,有个不催促哥早早来家的?”

瓶儿点点头:“官人说的是。唉,奴吃煞他不听人劝在外眠花卧柳不顾家事的亏。”

西门庆也叹口气:“是呀,论起哥来,仁义上也好,只是这事儿。”

说着,小丫环送上茶来,吃了。西门庆恐怕花子虚回家,不敢久坐,就要告归。瓶儿再次央求西门庆:“不拘到哪里,好歹劝他早来家,奴一定恩有重报,决不敢忘官人!”

“嫂嫂放心。”

次日,花子虚自院中回得家来,瓶儿再三埋怨:“你只顾在外贪酒恋色。多亏隔壁西门大官人,两次三番照顾你来家,你应买份礼儿谢谢他,方不失了人情。”

“好吧!”花子虚买了四盒礼物、一坛酒,使小厮天福儿送到西门庆家。

西门庆收下礼物,厚赏了天福儿。月娘问道:“花家做什么送你这礼?”

“噢。”西门庆答道,“花二哥前日请我们在院中与吴银儿做生日,醉了,被我搀扶了他来家。平时,也常劝他多多回家过夜。他娘子儿因此感我的情,想是对花二哥说了,故买此礼来谢我。”

吴月娘听了,摇着头说道:“我的哥哥,你还是多多管顾自己吧。这可真是泥佛劝土佛!你也成日不着个家,在外养女调妇,反劝人家汉子!”又问了一句:“你莫不白受他这礼?”

“哪里会呢?”西门庆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