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不肯:“李大姐,你们自己去吧。我摘了头,你不知我心里不耐烦?我现在要睡了,比不得你们心宽闲散。我这两日,只有口游气儿,黄汤淡水谁尝着了?我成日睁着脸儿过日子哩!”

西门庆说道:“怪奴才,你不是好好儿的?哪里不好?早对我说,我好请太医生看你。”

金莲说:“你不信,教春梅拿过我的镜子来,等我瞧。这两日,瘦得还像个人模样么?”春梅真的把镜子递在金莲手里。

西门庆夺过镜子也照了照,说道:“我怎么不瘦?”

金莲说道:“怎能与你比!每日碗酒块肉,吃得肥胖胖的,专一只奈何人。”

西门庆听了,不由分说,一屁股挨着她坐在床上,搂过脖子亲了个嘴。又伸手进被里,摸见她还没脱衣裳,便两只手齐插进她腰里去,说道:“我的儿,真的瘦了些哩。”

金莲打着他的手:“怪行货子,好冷的手,冰得人慌!我没哄你不?”说着,泪珠顺着香腮断线似地滚落下来。“我的苦恼谁人知道,眼泪打肚里流罢了。”

见她这般心酸,西门庆硬是强死强活拉她到瓶儿房内,下了一盘棋,吃了几杯酒。临起身,瓶儿见她这样脸酸,把西门庆推过她这边歇宿。

是夜,金莲紧紧抱住西门庆,恨不得钻入他腹中,千般贴恋,万种恩爱,泪揾鲛绡,语言温顺,只希望从今后汉子天天来歇,日日来住。却不知西门庆不仅勾搭上王六儿,而且使一百二十两银子,替王六儿在狮子街石桥东边买了所大房子,好自在玩耍。

看看到了腊月时分,西门庆忙着为东京并府、县、军卫、本卫衙门送礼。月娘提醒他,择个好日子,为孩儿还愿打醮。西门庆这才想起在瓶儿生孩子时,自己许下的愿心,赶紧着手与玉皇庙吴道官商定,定在正月初九。

这天,西门庆自去玉皇庙,又有吴大妗子、潘姥姥等堂客女眷来给金莲做生日。晌午过后,庙里送来八抬礼物,众人争着相看,逗着玩耍。金莲拿过一个写有官哥儿法名吴应元的红纸袋儿,扯出里面的经疏看,见西门庆名字下面同室人吴氏旁边只有李氏,再无别人,心中就有几分不忿,拿与众人瞧:“你说贼三等儿九格的强人,你说他偏心不偏心?这上头只写着生孩子的,把俺们都不放在数内,都打到赘字号里去了。”

孟玉楼问道:“有大姐姐没有?”

金莲说:“没有大姐姐倒好笑。”

月娘反不在乎:“也罢了,有了一个,也多是一般。莫不你家有一队人,也都写上,惹得道士不笑话么?”

金莲却不是这么想:“俺们哪个不是十个月养出来的?谁比谁就差一点儿?”

这时,瓶儿从前边抱了官哥儿来受礼。

孟玉楼说:“拿过道服来,等我替哥哥穿。”于是,瓶儿抱着,玉楼替他戴上道髻儿,套上项牌和两道索。那孩儿便唬得把眼儿闭着,半日不敢出气儿。玉楼又把道衣替他穿上。

吴月娘吩咐瓶儿:“你把这经疏,纳个阡张头儿,亲往后边佛堂中烧了吧。”

瓶儿把孩子交给玉楼,去后边佛堂了。

玉楼抱着逗孩儿,说道:“穿上这衣服,就是个小道士儿。”

金莲接过来说道:“什么小道士儿,倒真像个小太乙儿!”

月娘听了,脸色一变,正色厉言地说道:“六姐,你这什么话?孩子图个吉利,快休这个样的。”

金莲讪讪的,不再言语了。

晚夕,众女眷吃完酒,收了家伙,抬去桌子,围定月娘请来的两个姑子,一个王姑子,一个大师父,正中间焚下香,秉着一对蜡烛,听说因果。一直说到四更天,众人打熬不住了,月娘才让两位师父收拾经卷歇息。

这夜,月娘和王姑子一炕睡。二人谈到生儿育女之事,月娘把自己不小心扭掉孩子的事说了。王姑子答应为月娘向同行薛姑子讨生子符药。月娘自是感激不尽。次日晚夕,王姑子要回庵里去,留下大师父多住几天,讲道说经,分手时,月娘给了王姑子一两银子。

西门庆因被人拦住吃酒,第二日才回来。到了家,走到书房里,歪在床上就睡着了。这时,瓶儿和金莲抱着官哥儿出来,见了月娘,才知西门庆回来了,便带着这穿了道服的孩儿去书房找寻西门庆。西门庆正脸朝里睡着,金莲指着孩子说:“老花子,你好睡也!小道士儿自家来请你了。大妈妈房里摆下饭,教你吃去,快起来。”

西门庆鼾睡如雷。

瓶儿和金莲一边一个坐在床上,孩儿放在中间,由他去拨弄。不一会,竟把西门庆弄醒了。西门庆睁开眼一看,官哥儿头戴销金道髻儿,身穿小道衣儿,项围符索,扶在自己身上,顿时眉开眼笑,连忙抱在杯里,与儿子亲嘴。

金莲说道:“你好干净嘴头子!小道士吴应元,你哕他一口,你说:昨日在哪里使牛耕地来,今日乏困得你这样,大白日睡觉。昨日让五妈好等。你这般大胆,竟不来与五妈磕头祝寿。”

西门庆解释道:“昨日醮事散得晚,吴亲家又摆桌席,吴大舅、花大哥、应二哥、谢希大都陪席,吃了半夜酒,到现在,酒还在这里。”西门庆指指胸口,“待会还要往尚举人家吃酒去。”

金莲说道:“你去,晚夕早些儿来家,我等着你哩。”

瓶儿告诉西门庆:“他大妈妈摆下饭了,又做了些酸笋汤,请你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