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道:“哥,你这话就不是了。我这嫂子与你是哪样夫妻,热突突死了,怎的不心疼?怎奈你偌大家事,又居着前程,这一家大小还靠着你哩!你若有好歹,怎么了得!就是这些嫂子都没主儿。常言:一在三在,一亡三亡。哥,你聪明,你伶俐,何消兄弟们说。就是嫂子她青春年少,你疼不过,越不过她的情,令僧道念几卷经,大发送,葬埋在坟里,哥的心也尽了,也是嫂子一场的事,还要怎样的?哥你且把心放开!”

应伯爵这一席话,说得西门庆心地透彻,茅塞顿开,也不哭了,不住地点头,唤来玳安:“后边说去,看饭来,我和你应二爹、温师父、谢爹吃。”

“哥原来还未吃饭?”伯爵问道。

“唉,乱了一夜,滴水不思,口味全没。”西门庆说道。

“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常言道:宁可折本,休要饥损。《孝经》上还说哩:教民无以死伤生,毁不灭性。温先生,你说是这样不?死的自死了,存者还要过日子,哥要有主张才是。”应伯爵又说了大套。

正说着,吴大舅、吴二舅都到了,灵前行毕礼,与西门庆作揖,道及烦恼之意。西门庆请至厢房中,与众人同坐。不一会,八仙桌席安放好,大盘大碗端了上来。

玳安走到后边,向月娘说道:“如何?我说娘们不信,怎的应二爹来了,一席话说得爹就吃饭了。”

金莲说道:“你这贼,积年久惯的囚根子,整日在外边替他做牵头,有个拿不住他性儿的?”

玳安问了一句:“从小儿答应主子,不知心腹?”说完去前边伏侍去了。

众人正吃着饭,平安儿拿进手本来禀,说是夏提刑差人送了三班军卫来这里听从使唤。西门庆赶紧令写回帖答谢。吃完饭,来保请了画师韩先生来到,还未来得及让他看瓶儿的遗容,又传报花子由来了。西门庆陪着他在灵前哭了一回,说了瓶儿死时的情状。

那花子由见韩先生取出抹笔颜色,便问西门庆:“姐夫如今要传个神子?”

西门庆说道:“我心里疼她,少不得留她个影像儿,早晚看着,念念她。”说完,领众人来到瓶儿跟前。

这韩先生用手揭起千秋幡,用五轮八宝沾着两点神水,打一观看,见瓶儿颜色如生,姿容不改,黄恹恹的,嘴唇儿红润可爱。西门庆不由地掩泪而泣。

伯爵说道:“先生,此是病容,平昔好时,比此面容饱满,姿容秀丽。”

韩先生说道:“不须尊长吩咐,小人知道。不敢就问老爹:此位老夫人,前者五月初一日,曾在岳庙里烧香,亲见一面,可是否?”

西门庆说道:“正是。那时还好哩。先生,你用心想着,传画一轴大影,一轴半身,灵前供养。我送先生一匹缎子,上盖十两银子。”

韩先生谢了:“老爹吩咐,小人无不用心。”

须臾,描染出半个身来,果然玉貌幽花秀丽,肌肤嫩玉生香。众人看了,就是一幅美人图儿。西门庆吩咐玳安:“拿到后边与娘们瞧瞧去,看好不好,有哪些儿不是,说来好改。”

玳安拿到后边。

月娘说道:“成精鼓捣,人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又描起影来,画得那些儿像!”

潘金莲接了过来:“哪个是她的儿女?画下影,传下神来,好替她磕头礼拜?到明日六个老婆死了,画六个影才好。”

孟玉楼和李娇儿看了,说道:“大娘你来看,李大姐这影,倒好像似好时那等模样,打扮得鲜鲜儿,只是嘴唇略扁了些儿。”月娘道:“这左边额头略低了些儿。她的眉角比这眉角儿还弯些。亏这汉子,揭白怎的画来!”玳安道:“他在庙上曾见过六娘一面,刚才想着,就画到这等模样。”玳安拿了画像回到前边对韩先生说了。正巧,乔大户也来了。韩先生取笔描正了几处,呈与乔大户看。

乔大户看了,说:“亲家母这幅尊像,画得通,只是少口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