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慌了,一手扯进王婆,双膝跪下:“我的奶奶,求你别吆喝了。我依了奶奶的一百两。怎奈我父亲在东京,我明日起身往东京取银子去。”

金莲说道:“你既为我一场,休与干娘争执,上紧取去,只恐来迟了,别人娶了奴去了,就不是你的人了。”

经济说道:“好,我雇上马匹,连夜兼程,多则半月,少则十日就来了。”

王婆说道:“常言先下米先吃饭。我的十两银子在外,休要少了我的,说明白着。”

经济连连点头:“这个不必说,恩有重报,不敢有忘。”作辞出门,到住处收拾行李,次日一早,骑上快马,往东京找父亲要银子去了。

应伯爵是从小厮春鸿口里得知金莲在王婆家聘嫁一事的。那日在街上撞见春鸿,春鸿近日见家中各处买卖都收了,琴童儿、画童儿也走了,也有心另寻主儿。春鸿见应伯爵问西门庆家的事儿,便把金莲与陈经济的事儿说出,落后要应二爹帮忙找个主儿。应伯爵先前也听到一些有关金莲与经济勾当,不敢相信,今日方知不假,感叹不已。当下答应把春鸿推荐给张二官。春鸿感激不尽。

应伯爵领着春鸿来到张宅,张二官见他生得清秀乖巧,又会唱南曲儿,答应留下,派人拿拜帖儿封了一两银子,往西门庆家讨他的箱子来。

月娘见了拜帖,又知张二官补了提刑所掌刑之职,不好不与他,银子也不收,把春鸿的箱子交给了来人拿去。

应伯爵把潘金莲聘嫁一事说与张二官听,张二官多次听应伯爵讲金莲才情外貌,便使家人拿银子去王婆家相看。王婆见天天有人登门,便咬住一百两不松口。来人还到八十两,王婆只是不松一丝缝儿。张二官想问问春鸿金莲人品,若好,就拿一百两去接人。当听说金莲在家养女婿被大娘子打发出来,慌忙止住家人休去王婆家了。他对应伯爵说:“我家现放着十五岁未出幼的儿子,上学攻书,要这样的妇人来家做什么?”又听李娇儿说,金莲当年用毒药毒死武大,到了西门庆家,又把第六个娘子娘儿俩生生害杀,更不敢再提金莲二字了。

春梅卖到守备府,周守备见她标致伶俐,举止动人,心中大喜,与了她三间房住,手下使一个小丫环,一连在她房中歇了三夜。三日内,替她裁了两套衣裳,又买了个使女服侍,立她做了二房。大娘子一目失明,吃长斋念佛,不管闲事;春梅住西厢房,各处钥匙都教她掌管,十分地宠爱。

这日,薛嫂来,把金莲出来在王婆家聘嫁一事说了。春梅晚夕哭哭啼啼对守备说:“俺娘儿两个,在一处厮守了这几年,她大气儿不曾呵着我,把我当亲女儿一般看承。自从拆散开了,不想今日她也出来了。你若肯娶将她来,俺娘儿们还在一处过好日子。”又把金莲的模样、本事说了:“诸家词曲都会,又会弹琵琶,聪明俊俏,百伶百俐。属龙的,今才三十二岁。她若来,奴情愿做第三的也罢。”

周守备知道潘金莲原是西门大官人的爱妾,不会动这个脑筋,但经不住春梅这么一说,念头转了,使手下亲随张胜、李安,封了两方手帕,二钱银子,往王婆家相看,果然好个出色的妇人。

王婆家开口一百两银子。张胜、李安讲了半日,还到八十两,王婆不肯。

张、李二人回到守备府,报告守备,添了五两,二人拿着银子去和王婆说。

王婆道:“媒人钱要不要便罢了,一百两银子少不得一分。”

张、李二人只得又拿回银子来禀守备。守备便冷淡了两日。

春梅见守备把此事丢了两日,便哭哭啼啼饭也不吃。守备见了,只得又差了大管家周忠同张、李二人带着九十两银子去与王婆家。王婆见了,越发作乔了:“九十两?前日就要让张二老爹家抬人去了。”

周忠恼了:“三只脚蟾没处寻,两脚老婆愁哪里寻不出来!你这老淫妇连人也不识。你说那张二官府怎的?俺府里老爷管不着你?不是新娶的小夫人再三在老爷跟前说念,要娶这妇人,俺们会来这儿拿银子给你这个老淫妇!”

李安一旁说道:“这老淫妇,害得俺两番三次来回跑。管家哥,咱去吧,到家回了老爷,好不好,教牢子拿去,拶这老淫妇一顿拶子。”

王婆终是贪陈经济那口食,由他们骂,只是不言语。

周忠三人回到府中,禀报守备。守备说:“明日兑与她一百两,拿轿子抬了来吧。”

周忠说道:“爷就添了一百两,王婆子还要五两媒人钱。且丢她两日。她若再作乔,拿到府中,拶她一顿拶子,她才怕。”于是,约定过两日再去王婆家抬人。

不料,周忠三人刚离开王婆家,武松便来到王婆家门首。

武松发配孟州牢城充军,多亏小管营施恩看顾。次后施恩与蒋门神争夺快活林酒店,被蒋门神打伤,央武松出力,反打了蒋门神一顿。不料蒋门神妹子玉兰嫁与张都监为妾,骗了武松去,假捏贼情,将武松拷打,转发安平寨充军。武松走到飞云浦,杀了两个公人,复回身杀了张都监和蒋门神两家老小,逃躲在施恩家中。施恩写了一封书,皮箱内封了一百两银子,教武松去安平寨交与知寨刘高,请他多加看顾。谁知在半途听见太子立东宫,大赦天下,武松遇赦回家,到清河县下了文书,依旧在县衙当差,还做都头。来到哥哥的家中,找到邻居,接回迎儿。迎儿已长大,都十九岁了。有人告诉他:“西门庆已死,你嫂子前日出来,领在王婆家,早晚等着嫁人。”

武松听了,旧仇在心。次日,出门来到王婆门首。正巧,金莲见王婆打发走了守备府的人,心里闷得慌,出房门站帘下散心,见是武松来了,心中“咚咚’直跳,唬得连忙闪入里间去。

武松掀开帘子,问道:“王妈妈在家?”

那王婆正在磨上扫面,听有人叫唤,连忙出来应道:“是谁叫老身?”定睛瞧是武松,心中也一阵发毛,道了万福:“是武二哥,且喜几时回家来的?”

武松深深唱喏:“遇赦回家,昨日才到。一向多累妈妈看家,改日相谢。”

王婆这才缓过气来,笑嘻嘻道:“哟,武二哥,看你比旧时保养,胡子楂儿也有了,且是好身量,在外边又学得这般知礼。”说着,让坐,点茶。

武松坐下,喝了茶,说道:“我有一桩事儿和妈妈说。”

“有什么事,武二哥只管说。”

“我闻人说,西门庆已是死了,我嫂子出来,在你老人家这里居住。敢烦妈妈对嫂子说,她若不嫁人便罢,若是嫁人,如今迎儿也大了,娶得嫂子家去,看管迎儿,早晚招个女婿,一家一计过日子,庶不教人笑话。”

王婆听言,不敢相信:“她人是在我这里,却不知嫁人不嫁人。”

武松又说道:“万望妈妈成全,武松定当重谢。”

“那好,等我慢慢和她说去。”

金莲在帘内听得明明白白,又从帘缝内偷觑,见武松出落得长大,身材胖了,比昔时又会说话儿,一番旧心思又涌了上来:“这段姻缘,还是落在他武家人手里。”心中一阵欣喜,等不得王婆进来商量,自己掀帘出来,向武松道了万福,说道:“既是叔叔还要奴家去看管迎儿,招女婿成家,可知好哩。”

王婆连忙说道:“只是如今她家大娘子,要一百两雪花银子才嫁人。”

武松问道:“如何要这许多?”

“西门大官人当初为她使了许多,就打这么个银人儿也够了。”

“不打紧,我既要请嫂嫂家去,就使一百两也罢,另外破五两银子谢你老人家。”

王婆听了,喜欢得乐眯了眼:“还是俺武二哥知礼,这几年江湖上见的事多,真是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