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祁正茫然的负手搭着勾镰四处走来走去,希望捕捉到秦修的一丝蛛丝马迹——他知道,只要找到秦修,就能找到那个厉妖溟玥。

他是要亲手杀了她,杀了这厉妖族族长,那自己肯定会大幅度提升,已造过这么多杀戮的他,眼瞳真的就只差一点点、一点点就能满成全红血瞳了。

而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从一生下来便有过全红瞳之貌,可他之所以战斗力不算强,甚至还一直想要违背他们战鬼的天性去遏制这种生下来便名为『杀戮』的本能,则是因为——

他身上只有一半的战鬼血统。

另一半,是厉鬼。

可也正好是得了这厉鬼之气顶盖杀戮,叫他天生下来便能有全红血瞳。

但他不懂如何驾驭自己这股堪比『双生』的诡异力量便算,甚至还想要压抑自己体内战鬼的本能,这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眼下自己只要先杀了这束魂塔里的厉妖之主,他定然能有那个能力杀了殷天问……只要杀了他……就缺他这一个脑袋,自己就可以将这王位坐实了。

再说了,秦修那个没心没肺的,几千万年前能将自己深爱的女人压在束魂塔下,几千万年后再想法子放了她,难不成是想跟她再续前缘吗?

怕是不能罢……秦修要放她出来,定然不是为了赎罪。

「殷祁!你太无耻了!我以前从未想过你真的会恶劣至此,你以前负伤严重时也没少得溟珑帮你疗伤吧?!你竟然杀了她还作以驱遣之用?!你简直……丧尽天良!」

殷祁闻声蹙眉,手中镰刀连挥了数十下,才抵过殷天问这猛扑过来的一记猛击,看他浑身鬼雾暴涨,血中全红瞳猛显时,下意识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随即强撑着笑貌反驳他,「谁说溟珑是我杀的?」

殷天问又猛的喘息了几声,好似在压抑自己这股子恨不得立时便撕了眼前之人的本能,冷声反问,「那她是谁杀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好吧……」殷祁又无奈的摊了摊手,此刻他连战鬼之姿都没幻出,仍旧是那个苗条清瘦的男子身形,又一翻身,翻坐回一层楼宇庙檐之下,笑眯眯地挥手道,「说她是我杀的也不为过,可你也别想歪了,那是我不小心错手。」

「当日我血洗鬼族,明明已经知会过让她离开了,滚出鬼族出门来寻你也成,爱去哪儿去哪儿……只要别在我心情最糟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就好了,谁知道我会做出甚么可怕的举动。」

「但是,我亲爱的弟弟,杀红了眼的时候,你就没有看不到眼前一切也听不见周边一切声响的时候吗?只会凭本能的感觉到眼前有一个热源……那热源好美妙啊,吸引着你痴迷一样的就想上前去一把将它撕裂……捧出心肺,舔舐暖血……」说着殷祁都扔开了自己手中勾镰,双手也忍不住自虚空之处轻轻握着,好似真就在回味甚么美妙的事情一样,「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有一点点灵识尚存,因为我不是全红瞳的战鬼啊。」

说着又笑,殷祁单手自面前慢慢一挥,一道清亮的倒影出现,那里头映着……

殷天问愣了愣,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战鬼之姿的自己,那双眼睛……竟然是全红的……

他在制造幻想蒙蔽自己?自己造的杀戮肯定比他少多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全红瞳?

「……那个时候我正在低头舔舐自己的伤口,在喝自己的血,希望能冷静一下,我只是想让他们臣服于我,却不是想要一座空城……我也害怕孤单啊……为甚么都不肯靠近我呢……靠近我为甚么又不顺我意要惹我生气呢?不知道我是战鬼控制不了自己吗……啊,我记起来了,因为我是战鬼我控制不了自己,他们才不肯聚拢到我周边来啊……这种求而不得的感觉多诱人多美妙多可笑多可歌可泣可赞叹啊……那个时候,我只想屠杀一些有威胁性的,杀鸡给猴看就行了……我也想有人能靠近我,能温暖我啊……」

「可偏偏,真有个不开眼的小战鬼跑到我身边来了。」

「你也知道,我们有规定,未成年的战鬼,是会放他们一条活路的。」

「但我当时眼前看不太清,只能感受到他身上源源不断向我散发着吸引我痴迷的热源,那种温与热,血喷涌而出袭了浑身顶了满面的释放快感,你不期待吗?你不想拥有吗?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久了……你见过这么晴朗的天吗?见过这么澈的水吗?可他们为甚么都躲着我们走,我想抓牢他,让他别跑……」

「後来发现那小孩只是回来捡他的娃娃。听说那是他哥哥原先偷溜去人间时带给他的小虎头娃娃。说是人间小孩儿都有,放在床头,驱邪保平安……多么可笑,我们本身就是邪崇啊……他闯入了我可忍受的范围,我当时还没平复下来,我受不住那鲜血的指引你明白吗?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站起来了……溟珑她之前就没走,她一直在我受控的范围之外,冷静的站着看着我,可能还想等我停歇下来给我疗伤呢……没办法,谁叫她已经认了,她知道我们这一群可怕的东西,有些东西是天性,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无法阻挡无法抵抗……所以,连她一个嫁入我们鬼族的妖类都知道要学会忍受的事情,你这个战鬼为甚么非想要违逆?这种东西是无法违逆的——就像是我,我不难过?我那个时候明知道扑过来的那一道冷光是她,可是,可是我根本停不下来你知道吗?疯了一样……疯了一样……压根收不住手……你当我没喜欢过她吗……我也好喜欢她啊……我们一群挣扎在淤泥之中的腐烂玩意儿,就她不介意同我们有接触,就她会毫不芥蒂的触摸我们,手心里的温与热,身体上的暖……哈哈,可是我完全无法受控啊,我眼前只有血红,耳边只有凄厉的惨叫……」

「我当时就在想啊,这小孩好像你,他那哥哥就好像老六啊……也就老六常去人间回头还会给你捎带东西了……像他吧……像吧……我还记得那天一爪子捅穿他躯体的美妙之感啊,热源喷了我一脸一身,我觉得自己都要被烫的灼化了……好美妙,亲人的血,那种芬芳,简直让我忍不住抱住他活生生吸干他那一身血髓……」

「啊呀啊呀,天问……怎么喘息一声比一声重了?忍不住要动手了吗?好啊……来吧,就让你的全红瞳引导你失控,打碎你所有自矜的骄傲。能忍,很了不起吗?我就看不惯你这副生于淤泥还偏要摆出一副自矜自傲的模样……来吧,让自己也尝尝这种至愉的滋味,这简直比□□还让我们感到颤栗和愉快,让你自己也体验一次这种失控的感觉,多美妙,多美妙啊!我发现,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看你失控的模样了,我亲爱的弟弟,屠戮这个凡尘,带领整个三界,一起堕入六道轮回吧……」

说着殷祁一声厉笑,竟是主动跃身,向殷天问锋利的爪子上迎去。

*****

数万道无上佛光陡然而亮,晶莹的润缓流的暖,驱散着尘世的恶,平复着周边的杀戮之心。

这佛光来的太过及时,殷天问差点就让殷祁气到失控,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一爪还刺透他肩胛骨,於是又忙不迭收了手,自己也幻化出原来的人形,连连往后退了数十步,退出这个容易引诱他自己失控的战局。

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刚才都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已经重伤了殷祁。

原来……失控了的大家,不过彼此彼此而已,那么真能怪殷祁当时失手杀了溟珑吗?

只要排除他不是在说谎,那么……真的不能怪他。

自己都如此难堪,何况他呢。

又低头痴迷的望了望落在自己手心里的佛意暖尘,殷天问忽然反应过来,猛转了身,顾不得管殷祁,只朝刚才溟珑所在地方冲了回去。

花小满那边也慢慢卸了力道。

林山凡和谛铃也慢慢恢复了妖力——刚才那牵引着他们,似乎要把他们吸附过去的那股子可怕力量已经消失了。

三人默默互看了一眼,也突然起了身,朝刚才秦修所站的地方赶过去。

静坐于地的男子满头华发,身上一袭经文转动不歇的袈裟无风微飘。

衣袂翩翩,夹杂着两袖清光之气渐隐渐显,渐行渐疏。

而在他怀中的女子却轻笑着缓抬手,似乎想触及他眉目。

只是不等触摸到,一两滴晶莹的泪就自他眼瞳中直直的垂下,打湿了她苍白瘦削的面颊。

她的眼瞳又不由自主的放大,似乎很是讶异,尔后轻轻开口道,「原来……你也会哭啊……」

说着白臂又缓缓落下,她闭目垂头于秦修怀中,一脸安详。

束魂令清玄之光又一猛涨,放大了无数倍不止,凌空于众人之上。

花小满看的忽然心下一紧。

这幅场景……就像是……就像是当初要收了四海和尚时那场景一样……

她忍不住微微上前一步,却发现自己好像被这暖身佛光压的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的看着那束魂令清光猛旋不停,最后将秦修怀中的女子慢慢吸起,再度接纳回令牌之中。

那束魂令又在空中猛转了一圈,尔后『咻』的一声变回了原来大小,落回了秦修怀里。

秦修攥紧了这令牌,痛苦的闭上了眼。

也几乎是在他阖眸那一刻,身边忽然多了好几位手持佛珠的使者,微盘坐于秦修身侧,不知在轻声诵念着甚么。

隐约听去——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菩提娑婆诃……菩提娑婆诃……」

林山凡听着听着忽然将扇子于手心一合。

他想起来了,那副残画卷轴上的男子就该是眼前满头华发的秦修,他还记得那画轴旁侧的经文,也正是周边和尚口中念得这些。这位是个自己的老祖宗,他们妖族老一辈里头一直清修的一只厉妖。

厉妖秦修。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下来便是厉妖,但是自幼无有父母,身边也甚少有亲朋相伴。

听说厉妖之主看中他那一身戾气,曾将他给捡走了。

厉妖之主跟他们的妖王不一样,统领厉妖的那一群,都甚少有几个是善主。

那一任厉妖主也不知是男是女,但是不知怎么好似得了秦修之后,甚少再听着有厉妖活动于世的迹象了,他们这些心中还有善念的妖物一直以为厉妖族寻个甚么世外桃源过他们自己的生活了。

直到——

洪荒之火,势必要焚尽天光的那一夜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