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牛车上的雪红朱呵呵一笑,下车走了过来,大声道:“就是上月申家的事儿么?我可听说了。那穷酸拿着一支金钗,在大街上说申家小娘子与他有私!”

这种事被人大声说出,绿衣女脸红了一红。

白秀才小声问:“那后来呢?”

雪红朱笑道:“这种腌臜东西,自然是立刻当街打死了,难道还招待他黄粱饭么?”

白秀才哆嗦一下:“横竖与我不相干!小娘子,珠子我拾来还你了,我走了!”

绿衣女道:“且慢!”几个小鬟齐上把他拦住。绿衣女道:“我知道这珠子贵重,你还了我,也是大恩惠了。不给些赏钱,会让人笑话我申家不知礼。”

白秀才一甩袖子:“之前几句话把我埋汰得那样,申家哪里知礼了?我也不要你的谢,算我出城一趟,看看风景。”说着,他身形微动,便闪出了包围圈,往牛车上去。雪红朱拊掌大笑,跳上牛车,挥动了鞭子。

待离开绿衣女和一干丫鬟的视线,雪红朱又把纸人变成车夫,自己钻进了车里。白秀才一看见她就紧张:“我……你……”

雪红朱吃吃笑着:“怕我吃了你呀?哈哈,我保证今天不吃。”她又抽出那一匣子珠宝来,随手抓了几个猫儿眼在手上转着玩:“瞧瞧,我还以为你总能顺顺当当领一大笔赏钱,结果倒惹了一身骚。当登徒子的滋味如何啊?”

白秀才有气无力地用眼尾扫了她一下,那目光分明是在控诉:像登徒子的是你吧!

雪红朱大乐,但她也知晓这会子白秀才实在没这个心和她逗趣,便拍拍他的脸颊道:“来,我与你说个正事!这么多钱财都是我的,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现在我要用它助那学童一臂之力,你给我写个借钱的契书。”

白秀才问:“小娘子既有这许多财物,为何不自赎自身?即便做了上厅行首,这行也是火坑哪。”

雪红朱一抬下巴:“千金难买我乐意,你管得着?!奴家从来只卖艺,卖身的都是来我楼中的男子。你当我是谁?欢喜的,我便与他缱绻,不欢喜的,用幻术便能弄过。我辗转十城,行过千路,觉得这秦楼楚馆之中,世情是最好看的。”她把满满一匣珠宝放在白秀才手上:“我也没数过,你给我点清了,一起拿去。”

“这使不得!”白秀才连忙把匣子推回去,“多谢姑娘好意。但你与我和梁小郎都素昧平生,东西又实在贵重,实在收不得!”

雪红朱一龇牙,露出一口雪亮的白牙来,一笑:“那好,我先睡了你,做成对好夫妻!”说着她就把匣子一放,伸手就去撕白秀才的衣服:“那便没有什么素昧平生了,我的钱便是卿卿的钱!”

白秀才连忙一手护住瓷钵,一手将她推开,道:“我应了便是,应了便是!”他抢命一样抱过珠宝匣子,连道:“多谢小娘子!多谢小娘子!”说着他便跳下车,隔着三步远道:“小娘子,你可有纸笔,借我一用。”

雪红朱又打开一个暗格,里面文房四宝都齐全。她将茶杯里的水倒了些在砚台里,磨了一汪墨汁。白秀才想好了借契文字,看着墨汁,说声“起”。墨汁袅袅飞起,在虚空中书写完毕,然后躺平落在了白纸上。雪红朱手蘸印泥,摁了个指印。白秀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也摁了个指印。他拿过自己那份契书刚要离开,雪红朱突然伸长手,摸向他的脸。他拔腿就跑,脸上还是被印泥画出长长一道红痕。

见白秀才一手托钵一手抱匣跑远了,雪红朱也不追,捶着车壁,笑得前俯后仰。

白秀才狼狈不堪地带着鲤鱼回来了。鲤鱼今天被蛇精大大地震惊了,回来连话也没说。梁丹心正要告诉白秀才店里雇了临时杂役,一天下来有几家酒楼已经送来了买“饮中八仙”的钱,店里又卖出了价值七千文的瓷器,可见到他被撕开的前襟,被抓乱的头发,脸上长长一道被什么东西涂污的红痕,还有呆愣愣的鲤鱼,什么话都咽回去了。

白秀才见他神色变化,急忙申辩道:“你误会了!我没去青楼!”

梁丹心点点头,不言语。

见梁丹心和虎头、阿青都明显不信,白秀才只好把刚才的奇遇隐去那不该说的,从头说了一遍,又把珠宝匣子递给他们看。

三个少年围了过来,啧啧赞叹:“好一位女菩萨,真不知怎么谢她才好!”“好美的珠串,一定值大钱了!”“淤泥生莲花,粪土出菌芝,不想那青楼之中,亦有侠女!”

白秀才哭笑不得,自己取湿巾把脸上的红痕擦了,心里点了个数。雪红朱这些珠宝即使折价去当,也能值个二千缗,过几天瓷窑的活儿完了,交货收回货款,就能把六千缗凑得足足的。天呐,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今天折腾得慌,便在梁丹心家的后院里打上清凉的井水洗了个澡,又给鲤鱼换了一钵水,坐着歇口气。夕阳已经落山,一片朦胧的紫色笼罩了整个城池。天井里种满了鲜红、紫红、浅红、橙红、砖红的剪秋萝,在将寒未寒的秋风里摇曳着薄脆的花朵。他注目这些柔弱的花朵,仿佛看到了翦秋萝当年的绝代风华。一个问题又在他脑中浮了出来:她为什么会知道胭脂是牡丹花神呢?

一阵风来,他回头望向花枝摇曳处。一个男子正坐在花间捏制瓷器,一个美人则举着彩笔,微微笑着,赋予它别样的釉彩。原来,这就是梁玑和翦秋罗当年的样子啊。

他眨了眨眼,幻影就消失了。

几天里陆续有客人来取货,最后来的是那位第一个进店订了许多小瓷偶的客商。梁丹心带他去看货,把几个纸盒盖子一掀,客人的眼睛倏地亮了:“哎呀,哎呀哎呀,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你能做这么好!比我带来的样品还好看呢!这个拿到南边去,一定紧俏得很!”他点清了货,让跟来的伙计把运铜钱和布帛的小车推进后院。虎头、阿青数钱,白秀才数绢帛,总值一百三十八贯钱,他们点了一顿饭功夫才点清。

客商十分高兴,跟梁丹心聊起天来,说以后订货,还放在他这做。送走了客人,财帛归库,大家一看这几天的账目,竟然真个凑够了六千缗!少年们欢叫起来!鲤鱼连打几个滚儿。白秀才高兴得把小龟举起来,吧唧亲了一口。

六千缗!发财了!多少小老百姓几辈子见不到啊!真个叫他们凑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