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才在云老的竹榻上醒来时,腰腹箍着木板,浑身都裹着白布,指爪动弹不得。榻边的小几上放着小药缸,鲤鱼就在里面,见他醒了,带着哭腔道:“秀才!”

白秀才耳中听得,蒙眼的纱布便湿了一层。他头颈无法偏侧,强笑道:“鱼儿,你可大好了?”

鲤鱼哭道:“秀才,你伤得怎样了?你用替袁清莲疗伤的法子救了我,是不是?”

白秀才忍住眼泪:“我反正是个死不了的孽障东西,替你担着些苦楚,也是活该。更何况,这全是我招来的……”

鲤鱼哭得越发厉害:“我不要做什么神龙了,你不要再冒险了!我们在江里一起玩,一起闹,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年四季有数不清的乐子……”

白秀才无言以对,只得柔声道:“乖鱼儿,别哭。我伤也伤了,痛也痛了,只好养着了。反正闲着没事,我给你讲故事吧……”

一听讲故事,鲤鱼一下来了精神。

白秀才脸上灼痛,勉强发声:“我母亲娘家在宜兴,那里临近东海。你知道东海么?所有的江,所有的河,流上几千里几万里,终归要流到海里去的。那里的水多得无穷无尽,怎么都看不到天边。天上有许多鸟,海里有许多鱼,有句话叫‘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嘛。”

“那里的水比江里还多吗?”

“多,多多了。在江里,我们探得到江底。在海里,就怎么都探不到底。据说东海里有个海龙王,住在水晶宫里,他手下有无数虾兵蟹将。有个‘黄鱼娶亲’的故事,是这样的。”他清清嗓子,“东海闹哄哄,花花媳妇嫁老公。鲤鱼来做媒,嫁给我黄鱼小相公。乌龟来抬轿,黄鳝当轿童。鳊鱼鲫鱼做陪宾,河豚鱼来点灯笼。甲鱼背上摆喜酒,螃蟹当着板凳用。银鱼当作象牙筷,螺蛳壳壳当酒盅。乌鱼嘴大吃菜凶,十碗吃到九碗空。鲶滑郎气得撅着嘴,两条胡须翘松松……”

鲤鱼听到一半就咯咯笑了,在水里翻来滚去:“让我做媒,你想得美!”

白秀才也忍痛跟着笑。阿喜隔屋听到,站起训斥:“别笑,小心嘴裂了!”白秀才不理他,笑着对鲤鱼说:“上次那个孟姜鱼的故事还没讲完。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鲤鱼是孟姜鱼变的!”

鲤鱼瞪大了眼睛:“真的?”

“真的,鲤鱼就是那个最忠贞最可爱的姑娘变的。”白秀才的口气神神秘秘,“当年噙屎黄鱼看上了孟姜鱼,她不从,就变成鲤鱼逃走啦。不信,我们家乡那还有童谣呢。”他说着就念起来:“孟姜女,心观水,望海一跳。来无踪,去无影,凡圣相同。和范郎,会大海,径往龙宫。拜罢了,海龙王,同受快乐。也无生,也无死,永远长生。”

鲤鱼想了想:“你别欺负我笨,我才不信呢!”

白秀才轻笑出声:“你还别不信。陶弘景《本草》曰:‘鲤鱼最为鱼之主,形既可爱,又能神变,乃至飞越山湖……’既能‘神变’,姑娘变的有什么稀奇?书上还有‘老鼠化鲤鱼’的传说呢。”

“胡说八道!你才是老鼠变的呢!书里那是夸我可爱!”

柴扉吱呀一声开了,云老采药回来,哼一声:“一个人也这么热闹。”他突然站到榻边,稀奇地摸摸他头上几乎烧成枯柴棒的角:“咦,昨天黑灯瞎火没注意,脑袋上居然长了这么畸形的骨头……”

白秀才转着脑袋努力避开:“大夫,做妖怪的长个角很正常嘛。”

云老同情地说:“看你混得忒惨,原来当妖怪也挺辛苦。”

白秀才可怜兮兮地直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