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白知县长叹一声,“刘县尉,烦请你调动所有人手,去通知百姓撤离危险之地。杨主簿,古书上祭天祭河的典礼是怎样的?明日我们在未完工的堤坝上张罗起来吧。”

人力无可奈何时,也只能看天意了。杨主簿愁眉不展地答应了。

第二天,浊浪滔滔,直泻而下。民夫们望着侵袭而来的洪水,惊惶失措:“大堤要垮了!大堤要垮了!”有个人丢下手里的工具跑了起来,紧接着一大拨人都离开堤坝,望后奔去。

“回去。”白知县骑着毛驴,白衣披发而来。

“大堤要垮了!兄弟们会没命的!”有人喊着。

“不会。”他严肃地望了一圈,“大家起早贪黑修起了大堤,就那么不相信自己双手修建的成果吗?大水当前,我们丢下它就跑,就不想着再护着它,救救它吗?你们放心,我今日把话撂在这儿了。堤在我在,堤亡我亡。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封小二喊了起来:“大伙儿都回去吧!白知县就在这守着咱们呢!我们谁也不走!”

有人犹疑地看着白知县:“你当真不走?”

白知县微微一笑,扬手叫后面的祭祀队伍跟上自己:“我不但不走,还要逼退洪水,把它赶到该去的地方去!”

祭祀的队伍在河堤上一字儿排开。里头有衙役,有道士,有县学的老师学生,还有越聚越多的百姓。香花甘果陈列,艾草菖蒲燃烧。八音齐奏,乐人们跳起了祭祀的舞蹈。草龙背上绑缚着祝祷海晏河清、水波不兴的木简,被投入咕咚冒泡的河水之中,取个道家投龙之仪的意思。白知县给山川河流上了三柱清香,朗朗念诵祭祀淮河之神的长文。

祭文念毕,只听远处传来一连串轰雷般的巨响,激起三层楼高的大浪!

他们脚下的河流也猛然涨水,水花溅湿了大家的衣衫。“来了!来了!”乐声停了,舞蹈歇了。众皆失色,纷纷向后退避。

白知县不退反进,拿起了一把沉重的木弓。

“那是……”杨主簿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三百石强弓!”

白知县看起来那么瘦弱,居然是个深藏不漏的会武之人吗?

波浪扑上堤坝。他直接走进了浪花里。

远处的大浪由远而近,轰鸣着,嘶吼着,像要把他们压成齑粉,把浪花卷到的一切都撕得粉碎。

白知县拈弓搭箭,瞄准浪头,一寸一寸,拉开了三百石强弓。

“他疯了吗?”民夫们在堤坝上狂奔后撤,封小二怎么叫也叫不住了。

可那个人就站在那里,站在风口浪尖之上,瞄准,凝立不动,似乎天地都在这一瞬静止。

学谕吴先生禁不住叫了出来:“这难道是马伏波的射潮之仪?”东汉伏波将军马援曾经于廉州海边射潮,射去九口浪的六口,令海潮之害大减。

说时迟,那时快,白知县瞄准如山倾倒的巨潮,陡然射出一箭。那箭带着一道红光,直向浪涛间刺去!

他将此刻全身的法力,都倾注在这一箭上了!

巨潮突然在半空中破碎、跌落,轰雷般的声音嘶嘶归于平静。人群爆发出不可置信的欢呼。百姓们叫着,跳着,你搂着我,我扛着你,花朵和衣帽飞来飞去,整条堤坝上都是沸腾的喊叫,像一连串新的雷鸣。

“还不抢修堤坝!”白知县发出一声大喊。

民夫们停住了脚步,回望河水,欣喜莫名。他们一个个自觉地奔了回来,拿起工具,开始挑料、填埋、加固。

“知县呢?”杨主簿突然问。

在人们闹成一团欢呼的时候,白知县不见了。

白知县趁人不备,已经跳到了波涛之上,引着暂时平息下来的洪流通过水道向淮河冲去。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沉浮于水的寸高小人。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整个人泡在江河里,简直觉得当初的自由又全都回到了身上。

“来吧!”他呼喊着浊流中晕头转向的鱼虾,“跟我到淮河去!”

在离他百丈的洪水中,游动着一尾鲜灵灵的红鲤鱼。她一言不发地尾随着水族游了一段,停住了,目送着白知县引着洪流踏水而去。

“怎么了?”白麓荒神微带嘲讽地问道,“不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了么?”

鲤鱼笑着吐了个泡泡:“不。”

“你不是一刻都放不下他么?”

“你说得对,我是条傻鱼儿。”她微笑起来,“他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他在为民造福。这是多么好的事,我应该高兴啊,又怎能过得这样愁眉苦脸不快活?我也要做我自己的事,成为我想变成的神龙。这样一来,就算我们不在一起,我们的心依然是最近的,你明白我,我也明白你!要是心不同了,就算凑在一起千年万年,那也没意思!”

白麓荒神微微高兴起来:“你想通了,要做我的宠物了?”

“宠物!”她笑得更欢了,“我可是神龙!神龙遨游天地,行云布雨,是永远不会屈身给什么人当宠物的。我可是秀才的至交好友,结义金兰。你什么时候学会像他那样待我,我也会拿你当朋友。”

白麓荒神的脸沉了下来。一团水球将鲤鱼圈住,重重拍向水面,反复数次,把它摇得头昏脑涨。

鲤鱼尖叫着:“怎么啦——说一句你就生气——反复无常的坏神仙——大坏蛋——”

白麓荒神一字一句地说:“休想反抗我,休想背叛我,休想脱离我手!”

“但我早晚会做到!”鲤鱼的回答斩钉截铁,一往无前,“我会离开这里,我会去京城,我会重新开始。你不拿我的话当回事,我就做出来让你看。你不相信会发生的事,我就偏偏要奇迹发生!我告诉你,虽千万人,吾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