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叶楚青的父亲出身军户,则不得不提一下中楚的军制。

中楚皇帝司马玉秀出身武人世家,对军队体制的改革向来是有一手,而且行事果决,自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在中楚推行军户制,大幅裁军,将非自己嫡系的原中楚地方军、非中央直属的方面军以及王侯将相的府兵几乎裁得干干净净。

如此裁军,一来是大大节约了军费用于民生,二则在外人看来也是进一步巩固了司马玉秀中楚皇朝的中央集权。不仅如此,裁军到最后,这样一个以武开国的国家举国上下只剩下大约0万常备军,但战力却不降反升。

这是因为由于这剩下的0万军队乃是跟随司马玉秀征战多年的最精锐的底子,加之军权高度集中在司马玉秀的嫡系死党手中,军中上下令行禁止,作战体系效率极高。再则,司马玉秀推行的军户制,实际是寓兵于民的良策——举国上下约有1万军户,占中楚总人口的百分之一,这些人不纳粮,不交税,并世袭一定的田产,只不过军户所有男丁皆编入军籍,自幼便在武学堂习文练武。

且军户中的每代长子,但及弱冠,便充入军中,从此行伍三十年,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就待年值五十,返乡耕作,安度晚年。可以,这一万军户,乃是中楚军队的基石,大约能为中楚提供八千有余的职业军人,这些职业军人,除了保证皇帝“长生军”的兵源之外,其他大多担任各支军队中的中下层将官,用丰富的军旅经验与自幼习练的娴熟武艺,带教提升了整支中楚军队的战力。

而中楚军中现有的高级将领,也不乏出身军户的平民子弟,几乎和世家大族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至于军户中没有从军的其他男丁,或者退伍返乡后的老兵,除了务农之外,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在农闲时带练乡兵,这些乡兵足足约有五十万之众,平日里与农民并无二致,训练度也远不及常备军,但一旦国势危机,给他们人手一套兵甲,却也是一支不可觑的武力。

因而,中楚的兵源被中楚国内武人与士大夫、包括周边国家认为分为三级,第一级就是军户的子弟们,这是中楚的军事力量核心,一切基层军事组织与战场上的战斗单位都是以军户的职业军人为基础打造的;

第二级则是0万的常备军,这些人服役时间通常为5到10年,接受过规范且严格的军事训练,具备较高的单兵作战素质,集团作战的时候更能在中楚较为完备的战法体系与久经沙场的战将带领下,发挥出强大的战斗力,是中楚最主要的军事力量;

第三级则是中楚的乡兵,这些“兵农合一”的士卒,在农闲时接受一定量的军事训练,具备最基本的作战技能,虽然从军事组织度与装备情况来看他们都算不上是正规的作战部队,但是这却是中楚最有保证的兵力来援,一旦战事需要,他们能在短时间高强度的集中训练下完成整备被迅速拉上战场,可以是中楚帝国在军事上的最后底牌。

不管怎么,叶楚青的父亲出身军户,在军队体系中来看,至少算是一个上等的出身,况且他还是早期跟随楚帝司马玉秀的近卫,但凡有这种经历的人,到中楚开国后,混得再差的至少也都去基层驻军中去当了个百夫长,而像他这般最后不知何故被从军籍除名,从此脱离行伍,潦倒至终的,恐怕也算是万中难出其一的异类了。

可惜叶楚青的父亲任凭其他人众纷纭,对自己的这番变故却始终讳莫如深,就连自己的亲身儿子叶楚青也不告知,直到把这个秘密带进了黄土。而到了尘归尘,土归土的时候,又有谁还会在意这样一个失意武人的秘密呢?

就连叶楚青也不在意了,此时他更在意的是怎么活下去,尽管就连这么个要求看起来也难以实现了。

“哟,这不是咱们的大英雄叶楚青吗,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叶楚青正低头苦恼,忽然听见背后有人话,回头一看,却是金国坚。

话这金国坚铁匠出身,本也就是抱着挣些钱的想法,报名随军来到了边城冷江,负责打磨兵刃、制造器械,总归是跟着队伍干比自己苦哈哈地在老家造些农具要好过些,正想着干满了三年,也多少攒下了些积蓄,待这个冬天一过,他也就该和新的工匠交班,回老家讨个老婆置办田产,安心过日子去了。岂料这遭逢大变,幸还留得脑袋,便只好跟着其他人一起亡命了。

“国坚兄弟,”叶楚青苦笑道,“方才李将军与何、谢两位将军在城上议事,我也插了几句嘴,这不,大家都在担心眼下的战局……”叶楚青知道金国坚在这一路上也出了不少力,攻安奚时更是带着其他马夫铁匠们提着脑袋上阵把自己当士兵使,心中也是有些敬佩,所以话也很是客气。

“嗨,我还当啥呢!”金国坚大嘴一咧道,“我虽就是个打铁的,不懂什么行军打仗,但眼下这副光景,担心还有啥用?无非就是百十颗脑袋呗,蛮子还不一定看得上这么蚊子肉呢!”

这话得叶楚青倒是哭笑不得,他本以为金国坚会自叹时运不济,临近要回家享福的时候却陷入九死一生之境,岂料竟是这般看得开,便接过话道:“国坚大哥倒是看得开,我们这些脑袋固然不值几个钱,但是这座安奚城可是个大宝贝啊,蛮子没有理由让这个宝贝一直留在咱们这百十号人手里……”

“叶老弟啊……嗨,你瞧,我比你年岁长些,就叫你老弟吧,”金国坚走近过来,拍拍叶楚青的肩膀,然后又指了指安奚城的四面城墙,道:“你看看,城里就这么人手,除了我们这十几二十个打铁的养马的,你们当兵打仗的也就剩下七八十号人,连一面城墙都站不满,你们再怎么想破脑袋想出再好的计策出来,那又什么用?有什么计策难道能让咱们一个兵打蛮子几百个?我看啊,甭操心了,剩下的日子都不知道还有几天,索性放宽了心过好这几天日子罢!”

是啊,叶楚青在心中长叹,行军打仗,再勇猛的将领,再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的士卒,再奇诡的计策,当没有足够的兵力去让这些要素变为实际的优势时,一切都是纸上谈兵毫无意义。叶楚青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一时间竟也被金国坚得看开了许多,哈哈大笑一声道:“好!就听国坚老哥的,咱也不去想了,老天要我死,无非死前再多拉几个蛮子垫背,咱也不枉堂堂中楚好汉这世间走一遭!”

“这才对嘛!”金国坚也笑道,“我可不懂打仗,到时你要是还有力气,也帮老哥再多拉几个垫背的,等老哥到了下面,一定再好好感谢你!”

言罢,两人又是一阵大笑,各自拍拍肩膀,转身离去。

可惜啊!叶楚青心中又有些悲凉,中楚这些大好男儿,即使是一个铁匠,到了绝境竟还有这般心胸,如今却都是蛮子大军眼前的鱼肉罢了。

嘿!叶楚青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在心中自嘲,自己区区一个无名兵,哪有资格操心这城池得失与援军安危,莫非立了功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这觉悟,竟然还不如一个不在行伍的铁匠!

这般自嘲一番,叶楚青啐了一口,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去营里吃了饭填了填肚子,然后随处晃荡了几圈,也算是尽了尽士兵的义务,磨到时近黄昏,便大摇大摆往关押那个所谓“蛮族女祭司”的屋子走去——毕竟看好这个女人也是李源一对自己下的扎扎实实的军令。

行得百八十步,那座屋便已映入眼帘。此前总把那女子当作是个甩也甩不掉的麻烦包袱,一心只想离那女子越远越好,倒还真没有仔细观察过她被收押的环境。

而眼下在生死难卜之际,叶楚青突然觉得,其实不管这女子是刺客也好祭祀也罢,虽然被囚于敌军帐中,但一时间至少性命无忧,而且还不用像这些中楚兵士一样,担心等蛮子随时攻进城来砍掉自己的脑袋。如此一想,叶楚青不禁哑然失笑,也不知道现在在这安奚城中,到底谁才是谁的阶下囚呢。

胡思乱想着,脚步不觉也加快了,没过片刻,叶楚青便来到木屋前边,正待进门,“吱呀”一声,却正好撞上从屋内出来的一个伙头兵。

叶楚青差和他撞个满怀,赶紧后退几步,定睛一看,发现这个伙头兵却是自己认得的,名字似乎是叫曾铁牛,是个才到冷江服役不足一年的新兵,长得和他的名字倒是半分不搭,单薄的很,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军官们觉得这样一个瘦子兼新兵,上阵杀敌无异于白白送死,便让他去当了伙头兵。

中楚以武开国,武人的地位都挺高,因而士兵们通常也有极强的荣誉感,像军中除打仗外的一应杂物,若非犯了军规的士卒,一般人是不愿意去干的,这曾铁牛也是白丁一个,家里的确没什么人能为他在军中上一两句话,所以被安排当个伙夫,也就情理之中了。没想到,冷江城破后,但凡能持械上阵的,差不多死了个干净,他这样一个看似不中用的士兵,反而和马夫铁匠们苟活了下来,倒算是歪打正着是件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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