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一与叶楚青一左一右挟着何挺进望着码头一路狂奔,亏得城头上最后的那一把大火将蛮人阻隔开来,三人虽然走得不快,但也渐渐与城墙处拉开了距离,总算是暂时安全下来。

叶楚青一边走,一边看向何挺进,只见这个老兵头的断臂处鲜血仍在殷殷流淌不止,便赶紧从自己左肩上将衣服内衬给撕了下来,用牙咬住一头,用手去抓住另一头往何挺进的胳膊上缠去,李源一见了,也是一边走一边帮着何挺进来包扎,两人将布条打好结后再用力一扯,直勒得何挺进冷汗直冒,好歹是将血给止住了。

三人跑出一段,总算能望见浒谷码头,只见水面上模模糊糊一片舢板已经入水,上头早已站满了兵士,排在前头的几条船已经开始往远处去驶,想来是众人慌乱,已经等不及李源一等人便要着急着出发了。

叶楚青心中凄然,想到浒谷城中这支楚军本就是东拼西凑而成的一支残军,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没料到经此一役后又折去半数,还剩下这两百来个孤魂野鬼,或许就是整个中楚南线万余边军的最后血脉了,更别提还搭进去了多少从铜丘来的精锐。

李源一走在前头,已经和一名擎着火把迎上来的楚兵接上了头,叶楚青定睛一看,正是早早跑过来准备的铜丘军校尉郑兴东。

“将军!”郑兴东也是一脸焦急,看到李源一便一把将其抱住,口中嚷道,“我看弟兄们都已撤了下来,唯独不见你,还怕你已遭遇不测,老天有眼,总算把你给放回来了!”

李源一本就受了内伤,加之一路搀着何挺进,气力尚且不支,被郑兴东这么一拦腰熊抱,顿时呛出了几口唾沫,但身上难受,心里却暖和:想来这郑兴东虽然与自己并非同一军出来的,甚至起来铜丘军历来与自己父亲的水军彼此间还有些嫌隙,但自打上次罗炳权身亡一事,李源一便看出郑兴东此人乃是标准的铁汉柔情,并不将什么军中派系看得太重,反而只要是同生共死的弟兄,他都能够掏心掏肺。

“郑校尉有心了,李某谢过!”李源一心中感动,便也轻轻推开郑兴东,匆匆施了一礼,道,“蛮人恐怕很快就要追来,咱们还是速速出发罢。”

众人这时回头看去,只见随着时间流逝,码头上的水汽也渐渐散开,远处浒谷城头的火光也早已暗淡下来,蛮军的喧哗更是侧耳可闻,想来是蛮军已经完全拿下了外城一线,正在分头朝向内城来扑,照这情势,至多半时辰,蛮军就能将浒谷完全收入囊中,到时码头上若还有楚军,那边真是插翅难飞了。

郑兴东唯唯诺诺,也赶紧接过后头的叶楚青与何挺进两人,口中叫唤着两名兵士赶过来,要将李源一等三人往舢板上去送。

待到叶、何二人低头喘气进行到跟前,郑兴东这才发现何挺进一条胳膊已经不见踪影,断臂上草草包扎的布条渗满黑血,浑身更是铁衣残破,刀创剑伤不计其数。

见惨状如斯,郑兴东也不觉鼻子一酸,心中暗道冷江城来的这些边军将士如此舍生忘死,更有李源一、叶楚青这般智勇双绝的好手,恐怕在负有天下盛名的铜丘军内,也是难能可贵的一支强兵,只可惜,其他边军的风采恐怕已再难看见了。郑兴东不忍继续去看何挺进,侧过脸去敲远处的浒谷城墙一带,咬牙切齿默念道:“罗将军,我中楚的儿郎们,郑兴东此生不报这血海深仇,誓不为人!”

余下众人,一路无话,何挺进更是见得到了码头,一口气松懈下来,未免支撑不住,痛晕了过去,叶楚青与另外两名兵士赶紧将其架到舢板上,随着李源一的一声呼喊,众人纷纷摸起粗制滥造的船槁船桨来,撑离了浒谷码头,向着远处云烟浩淼的水路驶去。

浒谷城外,林中深处。

曹休手持铁弓,背负羽箭,一身劲装,面涂油墨,正站在一处不起眼的营地前,看向数里之外的浒谷城头,眼见城墙之上突然之间火光乍起,喊杀声也恁地突然间更加喧嚣起来,然而很快火光又暗淡下去,城墙上的抵抗也紧跟着消失殆尽。

曹休知道浒谷之战已经尘埃落定,轻叹一声,便回头要往营地内走去,不想刚一抬头,却与一个人撞了满怀。

曹休吓了一跳,推开两步,定睛一看,却是一名黄袍的男子,七尺左右的身高,骨骼瘦、身材单薄,面上皮肤黝黑,胡茬稀松,看上去似是有些邋遢,但一双眼内却是目光炯炯,那眼神全然不像是一个见惯了生死的军中健儿,反倒像是一个志存四海的书生。

曹休一见此人,非但不意外,反而却倏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嘴中讶异道:“陈先生,你怎地到这来了,可有人护送?”

“放心,我行事历来心,蛮军此时的注意力尽皆在浒谷城里,哪会注意到我在这外头游山玩水,到是曹兄你,莫不是还放心不下城中的老朋友?”黄袍男子却是闲庭信步在这林中绕了一圈,笑着反问向曹休。

曹休一愣,尴尬地笑了笑道:“陈先生见笑了,好歹同袍一场,共过生死,曹某念旧得紧,总归是有些放心不下。”

这陈先生听了,也不意外,也抬头去看远处的浒谷城头,淡淡道:“也罢,李开溯李都统的公子,为人处事定当也是个英雄,你在冷江数年,念其恩情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你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对他们也算仁至义尽,往后,还是多多专心于咱们自己的事情为好。”

曹休神色一凛,赶紧欠身道:“陈先生教训得是,曹休知道了。”

“嗯,”黄袍男子沉吟片刻,脸上也是突然阴郁了一下,道,“能在沙场上快意恩仇,倒也并非就是一件坏事,只是这天下的命数,却往往不是男儿们抛头颅、撒热血,便能改变得了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世道人间向来如此,走吧,南线战局已定,该把你手上的人儿带回去给宗主了。”

曹休听了,了头,往营地里叫上扎雷与蛮楚两军一众兵士,各自收拾行装,随着黄袍男子,朝着浒谷以南,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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