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琦一听李淮安如此道,登时激动之情难掩于面,赶忙从地上站起身来,上身下身各自拍打三下,然后向前躬身折腰,左掌包住右拳,双手置于额前三寸,头天,面朝地,已然是“先正衣冠,再敬天地,面礼师尊”之拜师大礼,口中朗声道:

“陈绮自幼游学,见得虽多,识却不广,除了会各国各族一两句方言土话,身无所长,然古之圣贤有言,天下士子,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陈绮惭愧,考取功名之后入仕已逾三年,如今人过而立,却仍是东游西走,未建寸功,思来想去,苟以为某虽不才,但有一腔热血、一颗赤心,凭此两样,也当有所作为,才不负男儿一世,这番回到资阳,将我生年至今所思所想概为此信,呈与先生,若先生以为陈琦尚可拨,便斗胆请先生收下陈琦为徒!”

李淮安见陈绮突然站起身来行了个大礼,吓得不轻,正想过来将其搀起身来,却没料到这陈绮竟然背书也似噼里啪啦来了如此一大段,一时半会儿愣在原地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李淮安扶也不敢去扶,生怕自己要是一碰到陈绮,他非得扑通一声跪下来磕着响头便叫师傅,哭丧着个脸在原地尴尬不已,脑子却是转得飞快:

想他李淮安虽然声名在外,但毕竟算是个朝中大臣,并非是个开私塾的先生,再加之自己着实年轻得很,这陈绮刚刚自称过了而立之年,真要算起来,倒比李淮安还要大上两岁,莫自己从未收过什么徒弟,纵使真的要收,那也不至于开宗立派第一个大徒儿便要收个比自己还要年长的。

李淮安喜欢做稀奇古怪的事情,若真要手提地、开教坊,在他看来倒也是件好玩的事情,可是真要把这生意给做大了,那这大徒弟之间的辈分可就得算清楚,一想起自己要收上一群屁孩儿当徒弟,却要管着他们大师兄叫“伯伯”,李淮安心中便觉得奇怪得紧。

“陈绮兄折煞我也,”李淮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贸贸然就把自己大徒弟的帽子给戴到眼前这个人头上去,一边硬着头皮去扶陈绮,口中道,“李某虽在朝中忝居高位,但也不过是借着陛下的抬爱,做些趁手的事情罢了,世人冠我以才名,也多半是看在一御史中丞的帽子,实话来,李某若真是身怀不世之才,也不至于来修此草庐,向天下英雄来讨教了。”

“先生之才,不在天下悠悠之口,而在万民感仁行善。”这陈绮被李淮安拽了几下,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依然纹丝不动地保持着行大礼的姿势,似乎是早就知道要拜入李淮安的门下并非易事,口中咬紧不放道。

“哦?”李淮安本来脸上堆满苦笑,但一听陈绮此言,却似是又突然来了兴趣,问道,“你昨日与我的信里,便提到了这所谓‘万民感人行善’,还这是我为咱们楚国立的头功一件,其下却并无陈述,敢问到底有何法?”

“陈绮今日来,便是要将法细讲与先生听,不过,”陈绮接过李淮安的话,中途却顿了一顿,再继续道,“先生既修草庐,便是要与天下人做这智慧的生意,常人来讨得先生欢喜,先生赏金赏银,陈绮不要这些,只求若是先生能听进去一二,便收下陈绮这个徒弟则可。”

“嘿!”李淮安听罢,便也不再去扶陈绮,只顾自己抚掌笑道,“你这人当真有意思得紧,别人来见我,无非是为的功名,你既然方才已经入仕,再怎地也有个一官半职,那我怎么着也算是你的上司,你却要来与我讨价还价,而且还是为了来当我的徒弟而讨价还价!”

“陈绮晓得先生虽俗物缠身,但却是个性情中人,陈绮不才,也自觉和先生的性格无二,都不是把上下尊卑与功名利禄看得太重的人,反而喜欢玩世不恭,笑谈经略。”

“好一个玩世不恭,笑谈经略!”李淮安大笑道,“好!李某人今日就与你打上一堵,你且收起礼数,咱们坐下详谈,你若能够将‘感人行善’一事得入我的耳,我便收你做徒弟,否则,我便请命陛下,把你派到边疆去当一辈子苦工,你敢还是不敢?”

陈绮听罢,立马收起大礼,直起身来,看向李淮安,正色道:“陈绮今日来,本就是为一生之志在打赌,有何不敢?”

“有意思!有意思!”李淮安笑得如同孩童也似,手脚轻快得简直要蹦跳起来,指向地上坐席,示意陈绮赶紧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将下来,抬手便再去为两人斟茶。

陈绮见李淮安已经手舞足蹈地在案上忙活,也不惊奇,仿佛早就熟悉李淮安这副变就变孩子一般的脾性也似,淡淡笑了笑,坐下来接过李淮安倒好的第二杯茶,仰头便一饮而尽,然后看向李淮安道:“先生辅佐陛下治国,主张轻徭役,薄税赋,减刑罚,通商贾,此为让利于民,世人以此功而感先生之所为,不过陈绮以为,这不过是先生之志其表,而非其里。”

“轻徭薄税,让国库这几年的收入缩减不少;而减刑通商,意味着衙役开支与商埠建设又要耗去不少银两;表面上看上去百姓得利,实际朝廷中却是紧衣缩食,一时难办得很,也不乏有阁老重臣提出反对,你这是表,我觉得却是在掀咱们楚国的里。”李淮安一边,一边饶有兴致地看向陈绮脸上的表情,且要瞧他如何应对。

“先生这是故意要来考陈绮了,”陈绮看向李淮安一脸的坏笑,自己也忍不住咧嘴笑了笑,道,“先生之父李准,与兵马大将军司马玉秀之父司马韬,此二人算得上是先帝的托孤重臣,他们既然肯自愿下野,捧出先生与司马将军辅佐陛下,想来是先生的算盘早已得到首肯,事已如此,还有不明事理要反对先生的,陈绮以为也是愚蠢到家了,根本不足为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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