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安听罢,看向陈绮久久不言,足过了半晌,似是漫不经心道:“不知陈绮兄在何处供职?有这般见识的人,应当不是简单地跟着沙棘人的商队谋份差事那般随意吧?”

陈绮恭敬地回道:“我于三年前入仕,至今仍从事于礼部。”

“哦,礼部?”李淮安继续问道,“那敢问陈大人官居何职,目前正谋何事?”

“人轻官位,的从事而已,”见李淮安突然用官场的语言与自己客套,陈绮似乎也有些拘束起来,轻声道,“眼下被官派往沙棘族游学,同时帮着往来商队处理些商贸上的事情。”

“商贸上的事情?”李淮安疑道,“与他国通商事宜,向来是户部的市舶司来管辖,却为何要你一个礼部的官员来照应?”

陈绮赧然一笑道:“先生有所不知,在下父亲是一名行商,而且生意做得相较寻常商人也要远上些许,不仅往中原各国去采买货物,还往蛮国与沙棘族各自走过几遭。我年幼丧母,所以少时便跟随父亲周游列国,非但学会了拨算盘、砍价钱,而且还与各国千奇百怪的人去学会了各地土话方言,就算是晦涩难懂的蛮语,或者如同口中含着一颗囫囵也似的沙棘语,我也能得一二。考取功名之后,各部的几位侍郎也晓得我有这么才能,所以……”

“所以便让你借着出使游学的名义,去行一些兵部在私下里才能去做的行当?”李淮安打断道。

“先生所言正是,”陈绮回道,“沙棘人所养的马匹,比中原的马来得更加性烈而高大,是战马的最优选择,向来是中原各国趋之若鹜的好货色,但怎奈产量有限,向来不太好买,而且各国历来纵使表面平和,实则暗地里一直在角力,谁要多采购些沙棘的良马,让别国知道了,无异于明摆着告诉人家自己再扩军备战,所以这等买卖,向来是在暗地里进行。

我去到沙棘族,名为礼部的人,干的却是兵部的买卖,不过也因为因为我沙棘语得流利,平日里又有几支交好的商队对我颇为照顾,日常行事与穿衣戴帽多注意些,别国的商队与往来官史也看不太出来,更何况咱们兵部给沙棘人出的价钱实在算得上扎实,沙棘人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在下的身份给瞒了下来。”

李淮安听完,淡淡一笑道:“如此来,咱们干的事情却有异曲同工之妙来,你可知我这草庐,寻常人知是个毛遂自荐的求官求财之处,而实则却是我想要教化世人的一处讲席?”

“这正是在下要向先生求学的原因了。”陈绮道,“先生有不世之才,治国、治军皆不在话下,而在下以为,先生在做完以上两件事情之后,建此草庐,正是要挑战第三件事情,治人。”

“治人?”李淮安哈哈一笑,道,“你我是个教书先生也就罢了,治人之事,当是医生所为,我又如何做起?”

“古人云,生民如水,社稷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知水之进退,则要开天眼、倾圣听,广纳天下之言,然而宫墙一堵,将陛下与百姓所言所行所思所想尽皆隔断,庙堂之上,哪里那么容易知道民间疾苦,生民所需,所以先生修此草庐,为的便是从宫廷之内再辟出一条蹊径来,让有心人能走得进这经略天下的棋局。”陈绮一本正经继续道。

李淮安越听越高兴,也不再插话了,只是抬手示意陈绮继续往下去。

陈绮本就得兴起,自然也就顺势长谈:“然而自古以来,人心便是天底下最的东西,逢上乱世,一顿饱饭热汤,一处避寒之所,便能让人心满足;然而人心又是天底下最大的东西,逢上治世,珍馐海味、绫罗锦缎、豪宅美女,甚至富甲一方、权倾天下,也未必能填的满人心里的那处窟窿。先生曾言,‘天下犹人之体,腹心充实,四支虽病,终无大患’,不过在陈某看来,先生同时又修草庐,为的便是问切这人间病患,以防患于未然。”

听到此处,李淮安已是轻叹一声,道:“朝中文臣武将数以千百计,三品以上重臣阁老便有百余,没想到我李淮安在这俗务中翻滚沉浮这么些年,除了陛下与玉秀那家伙,最能得上话的,却是你这个的礼部从事。”

陈绮一听,心中窃喜,道:“先生身在草庐,为的不便是在朝廷事务之外,寻得几个体己的人么?”

“正是了,”李淮安道,“如今人人只看到咱们楚国的国力蒸蒸日上,钱袋子饱满了,仓廪也丰实了,以为这便是好日子,却没有人想到,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好日子不是天上凭空降下来了,同样是耗费了人力精血,乃至是透支了国运命脉而成的,一旦有心术不正之人,寻得机会再掀起风波来,这速成的好日子,便也能如地基不牢的楼坊一般,迅速倾塌……

所以我修草庐,表面上是借我御史中丞的名声,礼遇天下贤达,实则是希望能有这么一处地方,不仅让我去学习世人如何看待楚国的变革,更是希望借此机会,向寻常在庙堂里头见不到的民间学人们去教我对人心的理解。圣贤有云,‘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我希望由我一人之仁,及百十人之仁,以百十人之仁,教化天下千万人之仁,以以天下千万人之仁,成就一国之仁。理国要道,在于公平正直,直到所有人能循得了这公平正直,才能从人心上真真正正地为天下之富强打下基础来……”

李淮安一口气将这番话完,竟像是将郁积在心里许久的心事终于吐了出来,神情看上去也有些激动,万万不像平日里轻佻浪荡得模样,反而像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学究一般,看向陈绮,直把后者也看得呼吸急促,心潮澎湃。

“先生,”陈绮道,“人之复杂,如同浩渺宇宙、璀璨星辰,没有完全相同的人,也没有完全相同的思想;先生要重塑人心,贯彻公平正直,就如同要将这天上繁星归于同一星轨,如此工程,劳心劳力甚于治国千百倍,究其一生恐怕也难完成一二,在下虽不才,但感念先生大志,愿穷此一生,以助先生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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