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的每个人都是浑身是血的样子么?”她继续问。

“基本上,除了小鹿他们。”

“小鹿?”她吃惊道,“他不是已经?”

“是啊,他已经死了,可我还能看到他。”他苦笑道,“就在你送饭进来之前,他还来过,向平常一样,给我看今天的轮值名单。”

“他什么样子?”

“就平常的样子,”他苦笑,“他们反倒没那么恐怖。”

“好吧,”她努力接受现实,“你怎么发现我们并不是真的死了?呃,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并没有真的七窍流血?”

说完这句,她感到自己背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是有一次,田将军来和我议事。我失手把茶水洒在自己身上,我以为满身都是血,他却说浪费了他的好茶。”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你,你每天的死法都不一样。”

阿沫顿时来了兴趣,“啊,快说说,我都有哪些死法?”

璟华面色僵了僵,默了一会儿,道:“你昨天是被拦腰砍断的。”

“拦腰砍断?所以你就看到半个身子的我走来走去?”她瞪大眼睛。

“不完全是。还有一层皮连着……”他的脸色开始发青,显见又要吐。

“好了好了,你别形容了。”她赶紧打断他,这么恶心的死法她也听不下去。

“但我觉得不对啊,璟华,”阿沫脑子一转,道:“你跟田将军一起议事的时候,难道他不是已经死得很惨的样子吗?为什么还会因为把茶水当成了血而大惊小怪呢?”

他摇摇头,“那个时候,他还没有。”

“等等,你是说,并不是一开始你就看到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对。”

“哪个最先?”

他脑子也极快,立刻明白她问的是什么意思,想了想道:“最先是会把吃喝的东西看成尸体、鲜血一类,耳朵里一直有听到他们临死前的惨叫声;大概两三天以后,就看到你们都变成死去的样子;从昨天开始,还能看到小鹿他们,被我杀死的那些人又都回来了,还在身边……”

他说完,伸手捂着嘴,脸色又白了白。

------------------------------------------------------------------------------------------------------------------阿沫也没有说话。

他整张脸苍白到发青,眼圈发黑,俊逸的眸里满是血丝。尴尬地笑着,薄唇微紫,干裂起皮。

她叹了口气,轻轻地把他拥进怀里,亲吻他的额头,面颊和单薄的唇。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勇气?

独自生活在一个如此幽暗恐怖的世界里……

不吃、不喝、不睡……

每时每刻,耳边都充斥着战友们的惨叫!

每天每夜,都看着至亲的人死去的惨状!

还有,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人又回到身边!

而他却什么都没有说,还假装一切如常,和田蒙商议战术,关心青澜他们的伤势,还要陪她斗嘴,怕她发现异常……

“别怕,璟华,”她一遍遍吻着他,直吻到他冰凉的鼻尖有了些许暖意,“我很好,我没死。”

她拉着他的手,“你摸,我的手还是暖暖的。”

她又抓着他摸到自己的小腹,“你看,这里也很完整,没有什么洞。如果你觉得有点凸出来的话,也许是我刚才白糖芋头吃的有点多。”

“还有,”她又道,“你还可以尝尝我的眼泪,这是刚才哭的时候从眼睛里流出来的,并不是血。”

他听话地吮了吮她的眼角。

“是不是有点咸?但是一点没有血的腥气。”

他点点头,努力笑了笑。

“谢谢你,沫沫。”

“嗯,这样就好多啦!”她充满期待地望着他,“我现在看上去怎么样?还流血么?”

璟华没有说话。

阿沫有些泄气,“好吧,也许没那么快,但至少你心里应该知道,我是好好的吧。”

“嗯。”

“我很好,田将军也很好,青澜哥哥,长宁他们都很好。还有你刚才吃的那些,”

她指了指桌上的那些,接着道,“它们也是干干净净的粥和包子。我淘了一小把米,加了水煮出来的,煮的时候米粒子会开花,在锅子里跳来跳去……”

“沫沫,”他突然打断她,“我杀了他们。”

他的语声疲弱,透着对自己深深的痛恶和厌弃,“不管什么原因,两万人,都死在我的剑下。他们都是我的兄弟,我把他们带出来,现在却要捧着他们的尸骨回去。是我,是我杀了他们……”

他闭起眼睛,无力地靠在墙上。

“沫沫,我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