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被这句话说得怔了一怔,但壶已在手里,璟华连杯子都替她放好,她推脱不得,便只好倾斜了壶身。

果然,又是清冽的茶水如注。

璟华从白梅手中接过那只重新又有了重量的壶,淡淡笑了笑,道:“这壶怪了,就听母妃的话。母妃用它便有无穷无尽的茶可喝,但若在儿臣手里,就是普通的茶壶一个了。”

白梅脸色有些不自然,道:“傻孩子,我们仙家法宝众多,有这样一个宝壶又有什么稀奇的?”

璟华点头道:“没错,这样的宝壶在九重天上真是全无稀罕,只是儿臣爱屋及乌,也收藏了这副茶具多年,却始终未发现原来它还有这样一个好处。想来是这宝壶认主,母妃不在了,就不再听儿臣的话了。”

白梅有些心不在焉,附和道:“璟儿说得没错。宝壶么,总是认主的。”

璟华语声一转,注视着白梅的眼睛,一字字道:“可是,母妃又怎么会不在了呢?”

白梅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慈爱笑容,柔声道:“我怎么可能不在呢?我只是说这宝壶认主而已。璟儿是不是累了?我们回房去休息好不好?”

璟华抬起那双波光潋滟的凤眸,注视着白梅,那黑沉的眸色里似汹涌前的大海,在最深的海底蕴藏了无数的爱恋与不甘,不舍与决绝。

那情绪一浪高过一浪,自海底层层向上传递,却在越来越接近海平面的时候,被另一种强大的力量生生遏制,锁在那一片波澜之下。

他努力克制着,用理智将千言万语都收做一个无声的微笑。

朝她,微笑。

好看的凤眸里,海浪终归平静,寂静无波的眸中透出一种发自内心的静好与欣慰。

璟华纤长浓密的睫毛似蝶翼般颤动,望着白梅,终于道:“母妃,儿臣真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但儿臣又不得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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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梅浑身一颤。

她掩饰着微笑,却盖不住慌乱道:“你……璟儿你在说什么?你又要到哪里去?”

璟华叹了一口气,轻轻道:“母妃,儿臣真的舍不得,明知道母妃是假的,这宸安宫也是假的,但还是舍不得说破。就像母妃明知道我生下来就不健康,却还是舍不得将我在腹中杀死。”

他笑了笑,扬起线条清俊完美的下颚,“若不是大哥和阿沫还在十里魂渡等着我,我真想就永远留在这里了。”

白梅用力地笑了笑,眼神闪躲,“璟儿是糊涂了吗?为什么今天说的话,母妃都不明白?母妃就是母妃,母妃怎么会有假?”

“也许我这么说也不确切,母妃你并不假,但也绝不是那个真正的白梅,对不对?

我来想想,你应该是我母妃当年贴身的一样什么东西,哦,不!贴身之物就算沾染了母妃的仙泽,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法力炼制这片幻境,将我和沅姐姐都收留进来——

你应该,就是我母妃的某一片元神吧!”

“不!我……我真的就是母妃,璟儿你相信我!”

璟华凄恻一笑,“儿臣也希望这就是真的,儿臣盼了一辈子,就盼着能听您叫我一声璟儿,在您膝下承欢。这几日,我能得母妃陪伴,可说是此生无憾。”

白梅站起来,拉住璟华的手,柔声哽咽道:“别这样,璟儿。你来摸摸,母妃的手是热的,也是软的,我哪里会是什么元神?璟儿是做了怪梦么?还是又头疼了?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怀疑母妃呢,母妃会难过的。”

璟华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却还是放了开去。

他退后一步,语声平静。

“母妃可说得出璟儿今年多少岁了么?”

白梅像是被震了一下,颤颤抬头。

“两千一百?不,一千九百?不不……”白梅闪烁其词。

他们仙界之人,一旦体格发育成熟后,便会按意愿定型,然后在其漫长的一生中,几乎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若是当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了,这才将面容改成中年人的样子,以显出些成熟沧桑的韵味。

所以白梅虽看到璟华就在面前,却只能猜到他已经体格发育完全,不再是青涩少年,但猜不到具体是几岁几年。

“母妃不会晓得,儿臣今年已经两千八百岁了。”璟华微笑道。

“真的?”白梅喜不自胜,几乎要忘了刚才这个小儿子还咄咄逼人,将自己逼得言尽词穷。

她欢喜得热泪盈眶,“璟儿真的有这么大了?璟儿……璟儿没有…”

璟华淡淡微笑道:“母妃放心,儿臣五百岁的时候拜了昆仑山玉虚洞的云中子做师父,他教了儿臣一身武功,还为儿臣调理了身体,所以儿臣并未早夭。”

“那真是,太好了!”白梅欢喜垂泪道。

“儿臣不但活过了成年,还又司了兵部大元帅,这些年平定了许多战事,一直在为父君分忧。”他微笑补充,以慰母心。

“真的么?我的璟儿是大元帅?”白梅听闻这个向来体弱的儿子竟能当上兵部主帅,完全不敢相信!

“真的,母妃高兴么?”

“自然是高兴的!”白梅惊喜交加,又要抹泪,哽咽道:“母妃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璟儿如此有出息,可带兵打仗十分辛苦且极度危险,璟儿毕竟体弱,你父君竟怎么舍得你屡屡犯险?”

“身为皇子,守三界平和,佑苍生安乐,自然义不容辞!”璟华慷慨言道,但随后又语调平平地跟了一句。

“所以,母妃是承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