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己和阿沅救下赵氏孤儿,为赵硕留下这最后一条血脉,如此忠义之事,在百姓眼中,竟被恨得咬牙切齿。

那只是些平凡的小老百姓,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不懂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只想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今日多打了一只兔子,明日菜价又降了半分,都会高兴个半天。

他们只想每天回家来,会有孩子奔出家门口,扑到自己的怀里,糯糯地叫一声“爹爹”,只要那娇嫩的小嘴在自己脸上亲上一口,劳作了一天的疲劳也都统统都能消除。

他们只想省吃俭用,攒些银子,等再大一些了,便送孩子上私塾去,盼他用功,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等孩子成年了,请媒婆说个好人家的姑娘,成了亲,小两口早点给他们添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延续香火。

所以,那些士大夫们的忠孝啊,节义啊,情操啊,气节啊……在那些老百姓的眼里,不过就是一个个远在天边的故事,听过就算。

想起来了,也许会在月下纳凉的时候,对自己的孩子说一说,笑一笑,但如果要用自己的亲生骨肉,去成就那些名门忠烈,千古热血——门儿都没有!

玹华有点慨然。

现实,有时候真实得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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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的时候,仆从们告诉他,有个女人来求见夫人。

玹华心一惊,立刻往前厅奔去。

他看到有个女人跪在地上,阿沅正要拉她起来。

“大人,您回来了?”妙沅见他回来,露出一点高兴的神色,但又转瞬即逝,愁道:“这是韩夫人,一直跪着不肯起,大人来帮我劝劝她。”

玹华动容道:“韩夫人,何苦长跪不起?”

他认识这名女子,是守门大将韩厥的夫人。韩厥也是一位义士,在他们带着公主逃亡的时候,果断放行,遂自刎以谢罪。

韩夫人丧夫不久,全身素白孝服,脸色更是煞白,望着玹华夫妇,双眸含泪道:“公孙大人,程大夫,‘屠婴令’已下,未亡人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那苦命的孩儿!”

玹华蹙眉,“夫人恐怕弄错了,那‘屠婴令’是屠岸贾那歹毒之人所下,你求我并无用处。”

韩夫人凄然一笑,“怎会没有用处?先夫便是为了保全赵氏孤儿,这才舍生取义。如今家中,只剩未亡人与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我不求大人,还能求谁?”

玹华道:“屠岸贾凶残成性,为了找到赵氏孤儿,竟下令屠尽全城的婴儿!不瞒夫人,我家中也有一对方出生不久的孪生儿,正为此忧心不已。”

“公孙大人何必惺惺作态?别人或许不知内情,但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韩夫人收起眼泪,冷笑道:“当时两位带着公主逃走时,她已身怀六甲,不日便要临盆。我倒要问,那她后来生下的那个孩子又去哪儿了呢?公孙夫人,你运气还真不错,这孪生儿几率极小,你倒是说生就能生得出来!”

玹华与妙沅对望一眼,沉声道:“韩夫人慎言!韩大人也是令杵臼景仰的热血之士,韩夫人难道要在他死后,再毁他名节么?”

韩夫人尖声大笑,擦了把眼泪,恨恨道:“我一介妇孺,哪懂什么名节不名节!我只知道若不是遇上你们几个,我夫君根本就不会死!

那个什么赵氏孤儿,他的死活干我夫君何事?不但要他为此赔上性命,害我家破人亡!现在你窝藏着那个扫把星,害得我们唯一的儿子也要送命!害得全城的孩子一块儿跟着送命!”

她倒退几步,指着玹华凄厉大笑:“你们这个行的是哪门子大义?你们自以为是,和那个屠岸贾根本没有区别!一样是刽子手!刽子手!”

妙沅见她悲恸已近崩溃,心中不忍,上前安慰道:“韩夫人你莫这样,尚有两日,说不定此事尚有转机。”

韩夫人怔了怔,喃喃道:“尚有两日,不错,我的孩儿尚能活两日……”

她突然朝着玹华连连磕头,痛哭流涕道:“大人,我求求你!求求你将那赵氏孤儿交出去!不是我心狠要他死,只是他不死,全城几千个孩子都没有活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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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沅半夜里起来喂奶的时候,懵懂中发现灯还亮着。她略整理好衣衫,掀开帘子,果然玹华还在灯下思索。

“先睡会儿吧,你如今是凡人的身子,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妙沅给他披上件大氅,“夜寒露重,别回头把自己给累垮了。”

玹华勉强一笑,“我不困,阿沅先睡吧。”

“没事,我就再陪你坐会儿。”妙沅温柔道:“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我竟然陷入了这个两难的境地,走投无路。唉……”玹华苦笑。

他叹了声,睁着冲忙红血丝的双眸道:“阿沅,你说一条命和千万条命,到底哪个更重些?我们这样费尽千辛万苦要保住赵氏孤儿,到底对是不对?”

他说着,摇篮里的小婴儿又啼哭起来,妙沅走过去,将那孩子抱起,放在怀中哄着。

“是老大么?”玹华问,为了把孪生子的戏做足,他们也不再以少主相称,只是用老大、老二把两个孩子区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