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息园回来,他先去了拂嫣宫找蒄瑶,小卉告诉她蒄瑶不在。然后他就直接去了宝庆宫。

蒄瑶今天告病没有上朝。

如果是真的病了,那就应该在自己宫中休息。如果没病,那就应该是去了宝庆宫。

璟华苦笑。他有时候想,自己若不是那么通透就好了,什么事情都想得如此一清二楚,真不是什么好事。

没想到,今天还真的猜错了。蒄瑶已经走了,只有琛华一个人。

他在练字。

“二哥来了?身体可好些?”琛华看见他,立时放下笔,将他迎进自己房里。

琛华的神态热情且自然,没有一丝拘囿,连璟华自己都错忆,是不是他们兄弟俩还在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里,闲了的时候,去对方宫里串个门,喝杯茶,聊聊天。

“琛华,你在写什么?”璟华望到他摊在桌上的云宣,似乎是写了一半。

琛华不好意思地笑笑,“让二哥见笑了,我在写《大悲经》。”

璟华颇意外,像以往一样走过去检查他的功课,微笑道:“怎么会想到写这个?”

他印象中,这个三弟并不爱这些写写画画的安静玩意儿,总嫌无聊。两人岁数相差无几,小时候是由同一个夫子启蒙的。那时候一散学,琛华便跑得影儿都没了,直到临睡前,才想到拿着一堆的功课来求璟华代他完成。

“二哥不是要我修心养性,好摒除恶念吗?我想抄抄经文也许能有用,所以这几天一直都在用功。”琛华邀功似的,讨好道:“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璟华点头,转头轻咳了几声,微笑道:“你能真心向善,什么时候都为时不晚。我好几日都没有来,希望没有耽误你。”

琛华道:“每日替我化解魔功,极费灵力,二哥身子不好,就不要勉强。”

璟华笑了笑,“没事,这几日已经好了些。开始吧,免得前功尽弃。”

他数日前连着被琛华和蒄瑶气到呕血,歇了几日仍觉力不从心,但还是咬咬牙硬撑着过来。只因化魔这种事,不进则退,他就怕自己这一耽误,之前的辛苦便付诸流水,到时候又要重头再来。

琛华却拦住他,正色道:“二哥,先不忙,我有话想跟你说。”

璟华抬眸忘了他一眼,似乎已猜到了他的心事,淡淡道:“除了蒄瑶,说什么都可以。”

琛华的脸登时一沉,蛮狠不讲理道:“如果我偏要说她呢!”

璟华默了默,缓缓道:“你想说什么?”

“我要带她走!”

“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我要带她走,离开这里!给我一座城,或者给我一座岛都行,就我们两个人,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长时间静默。

琛华先耐不住,大声道:“你干嘛不说话?你到底答不答应!”

璟华依旧没有开口。

“轩辕璟华!你……”琛华怒不可遏,正想冲上去揪住他的衣襟,大声叱问。

“她不是真的。”璟华道。

声音不高,却无情。

他的脸色又恢复到从前那样苍白,唇边的笑容惨淡,仿佛接下来每说一个字,就会有一把尖刀从他心头碾过。

但他还是说了出来,声音苦涩,找不到救赎。

“蒄瑶她对你,不是真的。”

他望着自己的三弟,残忍地道出真相。那个满头白发,又满心疮痍的少年就在自己面前,他现在终于有了希望,以为找到了自己所爱,他终于愿意放下恶业,乞求自己放他和他的爱人远走天涯,他甚至说自己什么都不要,只想和她厮守到老。

可那只是一个谎言,璟华知道。

三弟以为的那个爱情,其实只是一个用来报复自己的谎言。

“琛华,你听我说。”

他艰难地吐字,“是我的错,我负了蒄瑶,所以她现在只是利用你。她对你,并非真情。”

琛华怔了怔,突然大笑起来,“她对我并非真情?难道……难道只有对你才是?哈哈哈哈……好笑,实在是好笑!”

琛华狠狠地瞪着他,一字字道:“蒄瑶从前是爱你,但那已经过去了。她现在爱的是我,你凭什么说她对我的爱,就不是真情?

难道除了你,这世上的女子便没别人好爱了?轩辕璟华,你凭什么如此自信!自命清高!”

“我问过她!”璟华压抑的痛苦被他撩拨,亦大声道:“她自己亲口说的!我问她要不要离开天庭,我可以偷偷送她走,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她亲口对我说不要!她……咳咳,她……咳咳咳!”

情绪太过激烈,璟华说到一半,突然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根本无法继续下去。他自己也有预感,弯下腰,急急忙忙拿出巾帕去捂住自己的嘴,却仍是被琛华看到那团刺目的殷红。

但现在那些红的颜色,已再不会引起琛华丝毫的怜悯。他的心早已经被另一种坚硬而冷酷的东西包裹起来,感受不到璟华的痛。

他站在一边,漠然地看着自己的二哥,血色赤瞳中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他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个自小便尊敬且崇拜的人,那个颀长挺拔的身体无助地弯成一张弓,宽阔却单薄的肩膀随着每一次急喘,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