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银河边坐了一整夜,想要理清思绪的,可是又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胸口很痛,脑子里也很痛,乱哄哄的,只有一些关于往事的,关于青梅竹马时的零碎片段。

那些零星的回忆,如挣扎的溺水者伸出了一只手,浮上来,又沉下去。

翩翩少年,豆蔻芳华,关于未来都有一千种幻想,但当时的两人怎么想也想不到,终有一天会走到今天这样。

冰冷萧瑟的风似是吹到了他的心里,灌满了整个胸腔,让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有冰锥扎穿肺部一样,无比尖锐的疼痛。

璟华笑了一笑,缓缓站起身来。

天快亮了,还有一堆的事要等着他去做。要早朝,要确定三界公审的时辰和人选,要去望星阁去除天地戾气,还要再去看看三弟和蒄瑶。

他起来的时候,身子像是晃了晃,急忙去抓银河边的白玉栏杆。

“璟华。”青澜扶住他,“没事吧?”

璟华摇头,“不过是坐得太久,身子有些麻了。你找我?”

“是啊,我找了你一夜,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璟华勉强笑了笑,“嫌我没有回去陪沫沫么?她跟你告状了?”

“不是,”青澜听出他的玩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我怕你心里难受,别硬撑着,你又不是铁打的。”

璟华的唇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一语不发。

青澜问:“其实你早就知道了?长宁被蒄瑶逼供也是你故意的?”

璟华依旧没有回答。

他望着银河中的星子,沉默许久,突然轻轻道:“青澜,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

“当然没有,璟华,为什么这么说自己?”

璟华凄楚地笑了笑,显得面色尤其苍白,“我之前去看琛华,他在天牢里,骂了我一顿。他说我是天煞孤星,自己不得好,也见不得别人好,每个和我在一起的人,都会遭逢厄运。”

“琛华胡言乱语,你去听他的干什么!”青澜怒道:“我这就去堵了他的嘴,看他下次还敢胡说!”

“他没说错,我确实是。”

璟华凄凄一笑,缓缓道:“我一生下来就克死了母妃,后来又亲手杀了自己父君。我还抢了大哥的帝位,害他好好一个太子不得不隐姓埋名,远走天涯。而现在,我又要亲手把唯一的弟弟和一个真心爱过我的女孩送上诛仙台。”

他凄恻的笑意盛放在苍白的面颊上,笑容愈盛,而脸色愈加苍白,直至最后,他笑得连站也站不住,伏在银河边的栏杆上,紧紧地攥着心口的衣襟,胸膛剧烈起伏。

那些星子依旧发着光,千年万年不变,璀璨而冷漠。

“三弟刚才问我,为什么我不去死?呵呵,他说的没错,我害这么多人都死了,而其实,最应该死的是我。”

他望着那些冰冷的发光体,喃喃道:“两千年前我就已经应该死了,我……根本不该活到成年,我甚至都不该到这个世上。没有我,也许……也许大家都会很好。”

“你疯了吗!”青澜又气又恨,一把把他揪起来,对着他大声道:“琛华堕魔,你也陪他一起说混账话!”

他痛心地紧紧按住璟华的肩膀,厉声道:“你知道为了你能活下来,大家做了多少努力吗?你的母妃、玹华、阿沫、沅姐姐,还有我,甚至还有阴钥!我们每个人都用尽力气,而你现在居然为了那两个混蛋,说你不该活着?你简直混账透顶!

我知道你对琛华,还有蒄瑶的感情!我也很难过,但他们做了,就必须受到惩罚!这根本不是你的错!就像你杀了你父君,因为你必须杀!你若不杀他,他就要来杀阿沫,要杀你大哥,杀我们每一个人!”

“可我还是杀了他!不管什么理由,青澜,我……我亲手杀死了父君……”璟华痛到发抖,颀长的身子缩成一团。

心口的剧痛朝全身每一处扩散开来,仿佛要碾碎他的龙骨,截断他的龙筋!仿佛要狠狠惩罚他的逆天弑父,手足相残!

他患心疾由来已久,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法。哪怕是在当年蒄瑶的新婚大典上,哪怕是得知母妃的真正死因时,都从没有像现在这样。

真正的撕心裂肺!摧肝断肠!

他知道青澜就在眼前,可眼前却是黑的,痛到什么都看不清。他也知道青澜在对他大声说话,可耳里嗡嗡作响,一个字都听不到。

从得到胤龙翼到现在,已经快半年了。

每个人都欣喜于他的康复,从阿沫,到玹华,甚至妙沅……大家为他的登基忙碌,为他三年后的大婚祝福,就连他自己,也时常展开笑颜,准备与阿沫一起开始一段新的旅程,一个完全健康的人生。

没有人晓得,就在他杀死轩辕広的那个瞬间,他的心里已经被凿开了一个黑洞!就在原来那颗伤痕累累又不堪重负的心上,现在又被生生掏了一个血窟窿!割断了筋脉,连根剜去,却又连着最后一点点惨白的皮肉,虚模假样。

那个创口深足以致命,却又十分隐蔽,平时的时候照旧能谈笑风生,照旧能在三界众生前展露他无与伦比的神力与浩浩天威。但却在夜深人静,或者在他幸福到快要忘记的时候,会突然狠狠地发作,令他一下痛到打滚,跪地求饶!

轩辕璟华,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把那么多人都逼上了绝路,为什么自己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