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的中午,赵国雁门大营门口,整个大营中所有师帅以上的军官,都聚集在了大营门口,恭迎李牧的到来。

中午时分,雁门大营南边的山谷,一道烟尘出现,不一会儿,一队打着李字大旗的数百骑兵就护送着李牧来到了大营门口。

李牧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之上,留着长须,身上穿着甲胄,用左手单手控缰,一双眼睛静如渊海,整个人有一种别样的气质,再狂躁的军将,看到他,都会冷静下来。

“见过将军……”雁门大营门口的一干将校看到李牧,都齐刷刷的拜下。

李牧利索的跳下马,目光从那些迎接他的将校的脸上扫过,似是在确认,又像在寻找。

这些面孔,对李牧来说并不陌生,都是他的老部下。

“只剩下这些人了么?”李牧轻轻叹息了一声。

只是这一句话,在场的军将之中,就有不少猛将的眼睛红了,掉了眼泪,还有一些人羞愧的低下了头。

谁说男儿不流泪,只缘未到伤心时。

当年李牧在雁门大营,雁门大营的步卒骑兵的数量加起来差不多有十八万,可谓兵强马壮,这数年过去,这十八万人已经不足十万,已经折损大半。

当年李牧在时,因为李牧避战,就算是他麾下的将领军官之中,不少人对此也颇有微词,并不认同李牧的做法,在雁门代郡,甚至有人给李牧取了外号,叫“怂将军”,等李牧一走,赵王换了一个“猛将军”来,这些将领军官才真正明白李牧的好。

“猛将军”在雁门大营数年,从不避战,而雁门大营的所有人,都成了“猛将军”的棋子,成了“猛将军”博取功名前程和赵王赏识的炮灰。、

“猛将军”知道李牧是怎么离开的,所以那个“猛将军”只关注邯郸城中的那位对他的看法,既然邯郸城的那位想要打,那就打,要大打特打,至于下面士卒的死活,呵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数年下来,“猛将军”自己毫发无伤的离开了雁门,返回邯郸,而当初雁门大营中的军卒,大半都成了黄土下的白骨。

如今再见昔日主帅,这满营军将,心情复杂伤感羞愧,难以言喻。

李牧步行穿过营门,直接带着一众将领来到大营的主帐,坐在了主帅的位置上,按照流程,向众人展示了赵王赐给他的虎符印信,随后在众人的恭拜之中,正式坐上了主坐,开始执掌雁门大营。

主坐上的李牧目光精光闪动,目光从大帐两侧所有军将的脸上扫过。

“传我令,从此刻起,没有我的命令,敢擅自出关与匈奴接战者,斩!”李牧的第一个命令,还是和之前一样,不准和匈奴交战,一听李牧的这个命令,大帐中的军将人人反而精神一震,齐声遵命。

“此次前来,赵王已将代郡雁门两地税赋财权全部交由我掌控,这两地税赋财权,就用来犒军养卒,还是老规矩,我要军中所有步卒将士每日伙食之中,皆有牛羊之肉,可见荤腥,诸将若敢克扣,犹如刮我之肉,剔我之骨,我必斩之!”

大帐中的军将再次躬身遵命。

在下了两个命令,和众将说了几句话,了解了一下雁门大营内外的情况之后,李牧让众将散去,各归其营,他则带着几个将军,开始亲自巡视雁门大营之中的情况。

雁门大营之中的情况,并没有出乎李牧的预料。

此刻大营内,兵源不足,士气低迷,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慢慢积累。

李牧在大营之中巡视,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伤兵营。

这大营之中的伤兵营是什么情况,李牧非常清楚,但这次李牧来到伤兵营的时候,李牧看到的,却让他大吃一惊。

还没有到伤兵营,李牧就听到伤兵营中传来一阵阵欢快激昂的歌声。

有人在带着伤兵营中的那些伤兵在唱歌,在伤兵营外,李牧就听到一个声音……

“来,大家跟我一起唱,就这个旋律,一二三,起……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老黑,第二句,你又跑调了,你跑调时声音能不能别那么大,再这么唱今天就罚你面壁……”

“嘿嘿嘿,我就觉得这么唱才得劲儿,下次我小声点……”一个声音弱弱的说道。

“哈哈哈……”更多人笑了起来。

“行,再来一遍,这次注意旋律啊,别在走调了……”

伤兵营中不少人都在跟着唱,听起来颇有意思。

跟在李牧身边的将官正要让人去通传,李牧轻轻摆了摆手,径自走到了伤兵营中。

一入营房,李牧就发现伤兵营的地面上已经被平整过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样子,不仅如此,伤兵营的周围,还挖了整齐的水沟,那营中的废水,就从水沟之中流到外面,不再是那种污水遍地的肮脏模样。

这只是地面,进入到里面,他看到的又是另外一副景象,伤兵营中房间的墙壁,到处用石灰刷过,一片雪白,看起来非常亮眼,伤兵们的房间一个个干净整洁,通风透光,居然比那些正常士卒的营房还要干净。

在伤兵营南边的空地上,拴了一些绳子,那些绳子上,到处挂着晾晒的一条条麻布。

在晾晒着那些麻布的空地上,则放着一个个的簸箕草席,上面都是分门别类晾晒的各种药材。

伤兵营中的伙房,架着几口大锅,有煮药的药香味传来。

在伤病营中间的那一大片空地上,一千多的伤兵们在晒着太阳唱着歌,一个个伤兵的脸上,都露出那种轻松又愉快的笑容,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在那些伤兵的中间,教那些伤兵打着拍子在唱歌。

除了这些人,伤兵营中还有一百多个戴着白麻布袖套的人在忙碌着。

那些人有些在加工药材,还有一些人则在盥洗麻布准备晾晒,还有的人则在伙房里熬着药,连这些在伤兵营中干活的人都兴致勃勃,一边干着活一边听着远处的那些伤兵在唱歌,自己也跟着哼着。

这样的伤兵营,生机勃勃,充满了欢乐,李牧从军这么多年,从未见过。

李牧在圈外看着,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那个年轻人是谁?”李牧指着人群中的夏平安,问身边的人,以李牧的眼光,他一眼就看出,在这个伤兵营中,那个教伤兵唱歌的年轻人才是这里的灵魂人物,那些伤兵们看着那个年轻人,眼中带着光芒,周围那些在忙活的人看着他,神情都带着尊敬。

“启禀将军,那个人叫夏平安,夏平安之前是雁门的游侠,曾在山中遇到奇人,得奇人传授高绝医术,其人又勇猛强悍,曾经身中两箭,还击杀了四名匈奴骑兵,末将上月外出发现此人,曾亲眼见此人用银针为自己止血疗伤,还辨识药性,末将就把此人带到营中,让他负责伤兵营,给伤兵营的伤兵治病,在他来到伤兵营后,伤兵营就再也没死过人,嘿嘿,那个夏平安一来,就把这伤兵营搞得有声有色……”刘炽在旁边解释道。

何止是有声有色?李牧心道……

“伤兵营不是有三个巫士么,那些手上戴着麻布袖套的人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干活?”

“将军,那个夏平安说这里只有三个巫士不够,他想再要一些平时有空的士兵来这里一起照顾伤兵,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来,但夏平安说来这里的人他会传授他们照顾伤兵的医术药方,能让他们成为军中大夫,所以营中不少老卒都抢着来这里干活学本事,我们觉得让几个老卒来伤兵营也不影响大营中的军务,也就默许了,让夏平安当了一个卒长……”旁边又有一个将领解释道。

在这营中,一个卒长,可以管100人。

李牧知道,一些老卒不可能在军营之中呆一辈子,那些老卒年级再大点,体力衰退之后,就只能离开军营回家了,而回到家中的老卒也只能种地过活,能够在军营中有学医的机会,这对许多人来说,完全是不敢想象的事情,那些老卒要有这本事,只要会治病救人,就算离开大营,也能在外面衣食无忧,受人尊重。

怪不得那些人在这里干活还这么高兴。

李牧让人叫过不远处的一名老卒过来问话。

那个老卒原本正在乐呵呵的切药听歌,突然被人叫过来,一下子看到李牧,瞬间就激动了,一下子认出了李牧,连忙给李牧行礼,“啊,李将军,你回来了……”

“你还记得我?”李牧也笑了。

那个老卒笑了起来,眼睛有些发红,“将军在的时候,我们天天吃牛肉,我一辈子吃的牛肉都没将军在这营里那几年吃得多,将军有一次来巡营,还和我们卒的兄弟在一口锅里吃饭,我又怎么会忘记将军,只是,这些年,很多老兄弟都不在了……”

李牧轻轻拍了拍那个老卒的肩膀,也有些感慨,“你在这里学了什么本事?”

“夏卒长教了我们两个救治刀剑伤口和箭伤的药方,一个外用,一个内服,他还教了我们怎么采药熬药敷药,止血拔箭,教了我们怎么用麻布做绷带包扎伤口,还教了我们怎么煮石灰刷墙,夏卒长教给我们的药方可神了,这伤兵营中的弟兄吃了夏卒长的药,就没有再死的,伤也好得快,夏卒长还会用银针治病,只是那本事太高深,我们学不会……”说起夏平安教的药方,那个老卒一下子来了精神,双眼也有了光彩,“现在大营里的兄弟们都知道有神医坐镇伤兵营,一个个都挺高兴的……”

“你会治病么?”

这个老卒点了点头,自信的说道,“按照夏卒长教的,处理箭伤和刀剑金创之类的伤口,没问题,我都没想过自己这一辈子还能当大夫!”

李牧看了远处正在和伤兵们一起唱歌的夏平安一眼,点了点头,也没有走过去,而是转身就离开了伤兵营,在离开之后,他才吩咐身边的人,“过一会儿让夏平安到主帐来见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