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果木农庄。

石砖与木桩混搭的围墙巍峨高耸,圈下了一大片土地,墙的一侧是密密麻麻的屋舍,一侧是阡陌交通的田野和装点着碎雪的果林。与其说这儿是一座农庄,倒不如说是一座古典时代的城市。

围墙内住着一两万人,以集市为核心形成了聚落,生活着官吏、手工业者、士兵以及他们的家人。围墙外生活着三四万人,其中大多是农户,并且一多半是失去自由的农奴,另一半则是租种土地、暂时还没有破产的佃农。这儿所有的一切,都是农场主的产业。无论是土地,还是人。

如果说巨石城是战建委生产部协调下的工业化极端产物,那么这座农庄便是幸存者聚居地自由生长之后产生的另一个极端。

在这里看不到一丁点儿工业化的迹象。虽然不远处就是近未来的都市,但在这里却找不到一点儿继承的影子,哪怕一点似是而非的东西都没有。

至于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船停在那儿不可能自己动起来,要么有风吹,要么有人划桨。

对于松果木农庄这艘船而言,这两个要素显然都不具备,他们既不在战建委的规划之内,也没有发展工业的动力。

这儿的农场主倒是从巨石城买过几台机器,但效果并不是很理想,久而久之也就放在仓库里吃灰了。

说白了,不管是已经破产的农奴,还是徘回在破产边缘的佃农,都可以算是农场主的私有财产。

就算让那些穷鬼们穿上新衣服,对于这儿的农场主来说也不过是给兜里的钞票套了个新钱包,完全多此一举。

不过即便如此,松果木农庄也比绝大多数还停留在“部落时期”的幸存者聚居地好太多了。

至少一些掠夺者部落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这儿的农产品还能远销到北边的河谷行省。

通过丰富的农产品和经济作物直接换取巨石城的工业品,在过去的一个世纪可以说是这座农庄的经济命脉。

毫不夸张的说,没有巨石城那些大地主们,就没有锦川行省大大小小的小地主。

这儿的大多数农场主都会和巨石城的行商合作,或者干脆养几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当利益代言人。

松果木农庄也不例外,并且这儿的主人赵天干,比这片土地上其他任何的农场主都更有野心。

他的父辈已经为他积攒下了足够丰厚的家底,一座小小的聚居地已经不足以满足他的胃口。

他要像落霞行省的王室们一样,在这片蛮荒的土地上建立一个庞大且永固的王国!

为了实现这一宏远,他对废土上的人才与技术都展现了开明和学习的态度,用粮食贸易攒下的积蓄招兵买马,囤积武器。

然而就在他踌躇满志,正打算大干一场的时候,北边却是突然传来了一条噩耗。

巨石城爆发了革命,巨石大厦一夜崩塌,内城贵族要么被放逐,要么被送去了联盟的战俘营接受改造。

而他的赞助者,基本上都在那场革命中倒台了。

当时他在收音机中听到的这条消息,当场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几天都没睡着。

想要在南方建立一个庞大的农业帝国,北方工业主的支持是不可或缺的。毕竟他无法指望一群没有知识的农夫学会操作机器,而知识又恰好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给那些人的。

然而现在,他的最大合作伙伴倒向了联盟。

虽然联盟也是他的贸易伙伴,然而自从西边的战事告一段落、落霞行省到河谷行省南部的铁路通车之后,来自落霞行省的粮食几乎完全取代了他们。

这对锦川行省的奴隶主们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用了化肥和高产种子,一亩地甚至能养两三个人。而脱离了工业的成果,原始的农耕技术,三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

当出口农产品的利润,无法换到足够的生产资料和保护生产资料的武器时,良性循环就会被打破,而他们的好日子也就结束了。

虽然他们不会立刻破产,但生产活动的萎缩几乎成为了必然。@·无错首发~~

如果没有外力的干扰,他们大概会在二十年或者四十年的时间里,把过去一百年靠着与巨石城贸易积攒的社会财富完全耗尽,直到进入一个新的循环重新稳定下来。

而他们此刻的繁荣,也会顺着已经修成的那条铁路,转移到沙漠中的一座座绿洲。

松果木农庄还稍好些,毕竟家底足够,五万多人的聚居地就算放着不管也会自动冒出来一批木匠、铁匠、纺织工、炼金术师等等手工业者。

然而其他小农场主就倒霉了,望着烂在林地里的卡姆果,已经逐渐平常到了失去金主的苦果。

好在来自更南边的教会势力及时向当地人伸出了援手。

既然种植一般作物已经无利可图——那就种一点纳果好了。

种植了纳果的土地不再适宜一般农作物的生长,但被纳果侵蚀的作物却会成长的格外茁壮。

吃了纳果的幸存者不但百病不侵,而且谦逊温顺,像提着线的木偶一样勤劳乖巧。

换个角度想,他们其实也没那么需要化肥,甚至连除草剂都不再需要,对物欲的一切需求都将得到满足。

在那翠绿色的光晕之下,人与自然将完美的融为一体,实现真正的“我既自然”。

为了获得南方教会势力的支持,松果木农庄同样引进了纳果。

而纳果的效果,也丝毫没有让赵天干失望。

他的农奴吃了纳果之后再也不偷懒了,也没有人再抱怨,所有人都温顺的像绵羊一样听话。

他们或许不是优秀的士兵,也无法胜任专家岗位,但绝对是最优秀的农民和劳工。

需要他们当炮灰也很简单,给他们打一针“圣水”就足够了,火炬教会有免疫成瘾症状的药剂。

而戒断反应,则可以成为拴住他们的绳子,没有人再敢偷懒,为了聆听圣子的福音,他们在清醒的时候会更玩命的干活儿。

不过和那些破罐子破摔的农场主不同,赵天干对那些神棍们儿始终是放不下心。

他聘请的御用医师告诉他,那些食用了纳果的农奴们并不是真正的百毒不侵,而是身体机能彻底放弃了对病毒和细菌的抵抗。同样的,病毒和细菌也失去了侵略性,在一种特殊菌丝的作用下与感染者形成了共生关系。

这导致那些农奴们各个都成了繁育病菌的温床,一些没有食用纳果的正常人,几乎是靠近他们就会染上奇怪的传染病。

一些没有被强制配给纳果的佃户,迫于没有足够的抗生素等药品,也被迫吃了纳果。起初赵天干预计让20%的居民接受“圣果”的洗礼,然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聚居地都变成了火炬教会的信徒。

想停下,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富丽堂皇的庄园府邸,郁郁葱葱的草坪上一群孩子们正嬉笑玩耍。

就在不远处的主楼,站在窗边的赵天干眺望着窗外炊烟缭绕的聚居地,紧锁的眉头不由写上了一丝愁容。

他从未如此忧虑过这座聚居地的未来,也从未如此地对未来感到迷茫。然而此刻,那种不知该去往何方的感觉却愈发强烈了。

那些教徒们带来的果实和信仰解决了他所面临的绝大多数问题,但最大问题却是,他不知道那些人会把他带去哪里。

喉咙一阵隐隐作痒,赵天干忍不住对着手巾一阵咳嗽。

将手巾从嘴边挪开,一抹澹澹的血痕却是映入了他的眼帘,令他心头不由自主的一紧。

“妈的!”

嘴里骂骂咧咧了两句,他匆忙地从兜里取出一盒药丸,在手心敲出两粒扔进嘴。

里,抓起桌上的杯子就着温水饮下。

片刻后,他缓缓松了口气,感觉身体舒服了些许。

最近不知怎么的,他的肺出了一点小毛病,起初吃了点药就好了,但病魔反反复复的卷土重来,到现在更是咳出了血。

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咳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

赵天干清了清嗓子,将手巾塞进了兜里。

“请进。”

门开了。

进来的是一位鬓角斑白的老人。他的名字叫马忠贤,是松果木农庄的管家,同时也是庄主的心腹。

看着站在窗边的赵天干,老人微微颔首行礼,恭敬地说道。

“大人。”

没有多废话寒暄,赵天干立刻开口道。

“杨河那边有消息了吗?”

马忠贤点头说道。

“刚才他向我汇报,他们已经采购到了清单上的武器,运输车队正在朝我们的方向前进......不过因为山路积雪,他们在两省交界处耽误了一些时间,恐怕得要多花些日子才能到达。”

赵天心情烦躁地说道。

“让他快一点。”

马忠贤恭敬颔首。

“是。”

赵天干看了一眼窗外玩耍的孩子们,看着那个坐在他女儿旁边的小丫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往年十二月初的时候,去清泉水一带卖秋粮的杨河就该回来了,不过今年却足足晚了一个多月。

不过他倒是不担心那个行商卷款逃跑。那家伙的宝贝女儿还在自己手上当人质。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判断,知道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

见老管家没有离开的意思,赵天干继续问道。

“还有什么事儿吗?”

“是的,还有一件......”

“说。”

马忠贤迟疑了片刻,低声说道。

“去尘埃镇传教的使徒先生已经三天没有消息了,他带走的41名民兵也没有回来。”

赵天干皱起了眉头。

“怎么去了这么久?”

三天。

都够去两个来回了。

马忠贤苦笑着摇头说道。

“不知道......我的建议是,我们最好还是派个人过去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啧了下舌头,赵天干不耐烦地挥了下手。

“你去安排吧。”

他不是很喜欢那些神棍。

但此刻他必须依靠那些家伙也是事实。

“遵命。”

马忠贤微微躬身,退出门外的同时,顺手带上了门。

看着那扇门重新关上,终于按捺不住的赵天干,右手捂住嘴,用力地咳嗽了两声。

手心一热,他的心头微微一沉,把手从嘴边挪开的时候,果然在手心瞥见了一抹暗红色的血液。

纵使再冷静,看到这抹血迹的他,心头也不禁涌出了一丝慌乱。

虽然在这座聚居地中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但他终究只是肉体凡胎,逃不过生老病死。

“啧......果然还是不行吗?”

几番犹豫之后,他匆匆回到了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支银色的盒子。

将盒子打开,三颗翡翠色的果实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三枚果实是那位叫张正阳的使徒献给他的礼物,据说是产自圣地最纯洁的“圣果”,能够彻底摆脱世上一切病痛。

他当然不信那家伙的鬼话。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圣水可以让他保持清醒,但这也意味着他的神志乃至性命将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如果是平时,他绝对不会吃这玩意儿。

但此刻,他的身体状况似乎已经不容许他继续犹豫了。

他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怎能像个老头子一样露出疲态。

这座聚居地——乃至整个废土都需要他的伟力,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可不能在这个地方倒下!

“只是一颗的话......”

赵天干在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取出一颗最小的翡翠色果实,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嘴里。唇齿相碰的一瞬间,甜腻顺着味蕾流入喉中,那彷佛灌入灵魂深处的蜜酿让他的精神不由一阵恍忽。

随之而来的舒畅,顷刻间驱散了所有的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