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出了事,我和爹说让你一起想个办法,死马当成活马医,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姜檀心微微有些诧异,她吃惊叶空对她的信任,不过短短时日,竟愿意让她为家中难事出谋划策,或许他只当她是一介伶仃孤女,又或是个容貌尽毁,无处容身的可怜人。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消息对她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

不管她如何诡计多端,赢得了葬狼沟地煤矿,她仍是一个出谋划策的师爷,只有看棋出计的资格,并没有真正操控这盘棋的机会,而如今,这个机会来了,且看她如何把握了。

面上还是少不得推托一番:“鄙陋之技,难登大雅之堂,叶土司尚且不能斡旋的事,我一介女流如何执掌乾坤?”

摇了摇头,叶空目色坚定:“这次你错了,咱家这件事,还偏不能用什么正经的方法干,要的就是你的阴谋诡计,你的花花肠子,快跟我来吧!”

姜檀心愣怔片刻,颦起了秀眉,她点了点头,跟上了叶空的脚步。

到了土司衙门正堂,錾金大门牢牢紧闭,气氛紧张,叶空单手一推门,拉着姜檀心走了进去,随后掩门,甚至落下了门栓。

姜檀心适应了大堂里头的光亮,昏暗的蜡烛只点了两根,照出大堂里阴沉沉的几张面孔。叶骄阳端坐主位,身板阔实,款额方脸,络腮髯须,双眸炯炯有神,生得十分威武,有一股当家主事的威严霸气。

他下座是瘦坨坨一个,戴着一副西洋眼镜,头发稀疏,但眸色精明,再下座是位妇人,生得肉肘肘得,脸蛋上还有两坨高原红,五官尚算端正。

姜檀心知道,前头那个这是叶家二爷,家里生意他皆是一手过,为人十分精打细算,后头那个是叶空的亲娘,是个妇道人家,虽没什么主意,但曾是武将之女,有着不错的一身骑射本领。

再接下来便没了入座的资格的人,他们大约是土司衙门的包衣家仆,虽然姓叶,但都是奴才。

不过即便是奴才,能站在这里得怕也是上得了台面的心腹之人。

姜檀心规矩行了个礼:“见过宣慰使大人,叶二爷、叶夫人”

叶骄阳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她入座,待其落了座方鼻下出气,敞了句大白话:“姑娘是京城人士,家世背景我从未相问,甚至连名字也未曾问过,但我相信空儿的眼光,也信我识人之眼,不过在此之前,尚有一句话奉告”

屁股刚沾座儿,听见人这么说,她又免不得站了起来:

“是我的不是,我姓齐名姜,承蒙宣慰使大人不弃,收留一处容身时所,无以为报,您有和箴言,小女子自承謦欬”

第一次听她自报姓名,叶空也是稍有愣怔,自己从来都是姑娘来姑娘去,确实生分,齐姜?倒像是男人的名字。

叶骄阳无声,舌尖却转悠着这个名字,试探着问了句:“你姓戚?”

姜檀心指尖一颤,苦涩一笑,心中自答:是,我姓戚,冠以夫姓,刻我墓碑名,我必是戚氏,可终究这话到了唇边,却变了各儿:“是寿与天齐的齐,并非……戚无邪的戚”

此话一出,叶骄阳果然神色一变,瞳孔也深了起来:“我原以为你一介孤贫之女,伶仃无依……”

他话未说完,姜檀心已追言而去:“是,大人所言非虚,家父一介朝臣,戚贼把持朝政,落马官员不计其数,家中男丁皆以处斩,故流放此处,我只是一介伶仃孤女,叶公子既救我水生火热之中,我必耗竭心力,帮衬大人”

原来是罪臣之后,她与那戚无邪有毁家之恨,想必不是朝廷派来的什么细作探子,再者说,有哪个女探子为此甘愿毁去自己的容貌呢?

摒除疑虑,叶骄阳长叹一口气:“实不相瞒,方才属胥来报,说在凉州府知府衙门打探到了消息,凉州知府徐丙川因葬狼沟煤矿之事,上折一封去了朝廷,谏言朝廷效仿西南土司的改土归流,将我叶家土司也并入朝廷,再无自主之权!”

姜檀心诧异抬眸,这的确是大事,关乎叶家祖业旦夕存亡的要命之事。

西南土司靠近南疆和陇西,几乎是夹在两块藩属之间的,戚无邪欲要钳制两王,改了土司得流十分必要,而那些土司谁也不想成为战争中的筛子,他们也巴不得早些交权,赚得一笔抚恤金,然后举家搬迁,寻一处富饶安稳之地生活。

但是地方不同,局势更不一样,以戚无邪的性子,他若想发檄文,武动刀兵,南下收拾三王,那他必定要巩固西北边陲的稳定!

总不至于叫自己腹背受敌,四方掣肘,除了朝廷的常年驻扎军,当地土司的兵力也十分要紧。

所以,以姜檀心对戚无邪的了解,这一份奏本,他是绝对不会理睬的。

但她并不打算说出自己的看法,不仅如此,她还要加油添醋,夸大危机之感,如此,她才能打上自己的如意算盘:

“三王祸乱夺嫡失败,如今各自讨回藩属,举旗自封诸侯只是时间问题,要打仗了,拼得便是粮食财资,凉州至南毗邻京畿,至北与那陇西不过三日马程,朝廷欲用兵,自然不可能从江南运送辎重北上,就地取材,要得就是凉州的兵粮!”

姜檀心顿了顿,笑意勾唇:“怕就怕,朝廷已是看中宣慰使大人的家产家业,听叶公子所言,土司辖区光林场便有七十二处,煤矿两处,铁矿山一座,我若是戚无邪,也不会放过这嘴边的肥肉”

叶骄阳越听眉头蹙得越深,他承认她说得都对,朝廷欲对陇西用兵,除了走凉州道,并无他法,与其到那时被兵马强行剿灭,还不如服从改土归流的命令,至少还有一份丰厚的补偿。

这是他心头妥协的声音,可声音细弱,一出声便被否决了。

他犹豫片刻,拖长了声音,试探问道:“那依齐姑娘意思,我又当如何呢?”

姜檀心眸色霍霍,满是坚定:“一个字,争!”

叶空在一边听得认真,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从觉得父亲太过畏惧,不由直言开口:“对,我们得抗争,三百年来,叶家虎踞一方,连土成片,土司虽不比藩王,但有自己的土法、有自己的衙门,兵、刑、民、财都有自家做主,咱们还有几千兵马,一旦妥协,祖宗的基业可就毁之一旦了”

叶骄阳轻斥道:“小儿轻狂!争便要与同朝廷作对,以卵击石,我们绝没有好果子吃。”

姜檀心缓缓开口,句落成章,条理清晰:“不,争并非抗争,迂回之路也可谓是争,可听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言?如果西陲战事不休,朝廷又怎舍得除去这么一直自给自足的精锐部队?”

叶骄阳大有茅塞顿开,恍然开朗的神色,他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你的意思是……”

点了点头,姜檀心轻笑一声:“是,四面战歌起,雍左关外有西戎人,也有北寒老毛子,无论是谁骚扰边境,给朝廷吃颗老鼠屎,小女子担保,您这土司之位仍是坚不可摧的”

“哈哈,甚好甚好,我竟忘了土司的老本行啦!”

“不过……我还有一言”

“快,快请说来一听”

姜檀心将腹中之稿拎出三个词儿来,字字珠玑: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虽有暂时脱困之法,但并非长久之计,所以宣慰使大人一定要抓好三件事:外交、军训、经济。小女子妄言一句,真到了九州烽火时,三王土司也好,天子朝廷也罢,谁的腕儿硬,谁就有逐鹿九州的资格……”

她余光一片,看了看叶骄阳渐渐阴沉的脸色,他的眸中有贪婪的光芒,姜檀心并不觉可耻,男儿何不带吴勾,夺取关山五十州,志向热血,心有江山,谁都有做梦的权力,可只有勇气跨出那一步,才是真正的枭雄之路。

久久沉默不语的算盘二爷开了口,他为人精明,有操持账务,故人送外号算盘二爷。

懒懒抬眸盯着姜檀心瞧了半饷,他一撩下摆,架起了脚,拉着低沉声音道:

“乍一听觉得姑娘说得甚有道理,可细一想,不觉纸上兵法,未免太坐而论道了吧?外交、军训、经济、治理一个国家尚且如此,如此空泛之言,我等又如何可办?”

这话叶空不爱听了,他帮姜檀心顶上了一句:“二叔此言差矣,齐姑娘一介女流,有此等见识以为难得,她既为我等道明方向,难不成还要告诉我们如何去做么?土司衙门不尽是怂包软蛋,全靠女人肃清路上荆棘?”

算盘老二脸色一变,恨恨咽下了嘴里的话。

姜檀心笑了笑,拍了拍叶空的肩头,拿捏着十足信心,自有一派风流天成,气自华然:“小女子为客,方才一番妄言已是万分唐突,窃不敢再过僭越……名不正言不顺,即便小女子腹中有计,怕也只是刍荛之言,入不了几位当家的耳”

这话说得其实明白,算盘二爷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叶骄阳看她的眼眸暗下三分,倒是心机不深的叶空兴奋追问:“有何计策,快说来听听!”

“空儿……”一直沉默的叶夫人开了口,她虽为妇人,也听出了这位姑娘言中之意,她扫了扫夫君的脸色,暗自一叹。

姜檀心并不觉得叶骄阳能一下子松口,于是她福了福身道:“不打扰大人商论要事,暂且告退”

叶骄阳并不拦阻她,待她出了门,步子走远,才沉沉抒了口气道:

“此女子腹有良策心有经纬,可终究不是池中之物,她要得恐怕不是金银啊”

叶夫人沉吟片刻方道:“不要金银,是不是要当官儿?要不给她一个百户职?”

叶骄阳笑道,甚是无奈:“那丫头能鼓动窑夫撑了窑门,又能骗得咱们家傻儿子立了那样的倒班制,还心甘情愿带到了家里,她的目光远见,如何瞧得上这么个百户职?再者,女子怎么当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