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样的母亲来说,女儿只要能够给她带来价值,就算是让女儿去做娼妓,她也会毫不犹豫,并且笑着数女儿的卖身钱。”岩桥慎一评价道。

不过,渡边万由美却觉得,宫泽光子的执念,不仅仅来自于金钱,这也是这个问题,真正棘手的地方。

宫泽光子年轻时,也曾做过当明星的梦,但梦想没有实现。她唯一拥有的几分姿色,没有把她送上舞台,倒是让她做起了陪酒小姐。

宫泽光子这个人,据渡边万由美的了解,喜欢出风头,喜欢被关注,脸皮也是出了名的厚,就算被当面讽刺,也能若无其事——只要可以达成目的。宫泽理惠红起来以后,她在女儿接受杂志采访时,要求女儿复述她想说的话,甚至借着女儿的名气去和艺能界的男性约会。

“光子桑这个人,是要让女儿代替她去过一种她没有机会过的生活。”渡边万由美觉得这段母女关系残酷就残酷在这里。

年轻时白白消耗了青春,走了弯路,如今年华老去,魅力不再,但偏偏还是不甘心。这样的宫泽光子,假如放走了宫泽理惠,和杀死她一次没什么两样。正因如此,她看待女儿的反抗,就如同有人想要夺取她的生命,必定会招来她全力的抵抗。

宫泽光子不在乎女儿到底是贞女还是荡妇,是因为她自己就享受用容貌获得一切这种行为。她认为用容貌获得一切是理所当然,这许多年里她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但是,对相扑名门来说,一个名声扫地的女人,就绝对不能去当相扑屋未来的当家夫人。

如今,贵乃花能去说动父母,前提是宫泽理惠“洗心革面”,从今往后,比起任何女性都要洁身自好,证明为了自己去抗争的丈夫没有错付感情。

过去的一切可以翻篇,可一旦两人真的开始以结婚为前提做准备以后,宫泽光子再替女儿散布些有的没的的流言,觉得丢了脸的就不止是相扑屋,到时候,说不定连相扑协会都要出手。

这些所谓的“国技”,身在其中的人,一方面是得到高的社会地位和极好的待遇,另一方面则是终生受制于各种各样的规则。

要是在过去,女明星想嫁进这样的家族,总得她自己家世清白、出身良好。现在宫泽理惠能跟贵乃花有这样一段缘分,自然也是因为时代发生了变化。

如今,毕竟是个连蝗室的男丁都难娶妻的时代,但凡家庭出身不错的大小姐,除非自小有个妃子梦,就不会想去坐牢或者去当保姆。

讲究传统的世界,倘若不做出改变,恐怕就只能在各个家族之间换亲了。实际上,歌舞伎业界早就已经这样,不少梨园妻在出嫁之前,娘家就是歌舞伎或者曰本舞世家。

“我本来想说,光子桑那种人不配当母亲。但转念一想,成为父母,本来也不需要资格。”渡边万由美说出这一句之后,又觉得悲哀,又觉得可笑。

岩桥慎一点头,“孩子如果不切断和母体之间的联结,渐渐地,能从母体那里吸收到的,就不再是养分,而是毒素了。”

“不过,”他话头一转,“就算是嫁给贵乃花,相扑屋的太太,也未必是个好选择。”

岩桥慎一会这么认为,是因为想到,嫁进相扑屋,其实也和放弃自我,当个提线木偶没什么两样。尊敬丈夫、照顾家里的弟子、生出健壮的儿子,教育出朴实的女儿,每一代相扑屋夫人都在做一样的事。

嫁给贵乃花,某种意义上,是在摆脱了一重控制之后,又落入新的控制里去。

渡边万由美对于这一点,心知肚明。

并且,她从一开始就想到,假如宫泽理惠把嫁给贵乃花作为迈进新生活的方法,那么,就算结了婚,这一段婚姻,也未必能够长久。

就算现在宫泽理惠想要逃离的、她的母亲,也是爱着宫泽理惠的。扭曲的爱也是爱,如果没有爱,宫泽光子就做不到如此自恋的把自己的人生,放到女儿的身上,借着女儿的这具身躯,去实现自己未能实现的生活理想。

有朝一日,相扑屋的生活成为了束缚,贵乃花或许也会成为她想要逃离的对象。

如果现在,宫泽理惠有从母亲这个牢笼里逃出来的勇气,那么,终有一日,当她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新的牢笼之后,也还是会有第二次出逃的勇气。

可是,如果不能靠着自己的力量,如果没有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靠着自己的一双腿往前走,仅仅只是等待被什么人搭救,或者匆忙抓住飘到眼前的浮木,到头来,就只会重复从一个牢笼辗转到另一个牢笼的命运。

向宫泽理惠伸手,成为她的保护人。宫泽理惠如果婚姻幸福,渡边万由美的事务所得到的是和相扑界建立的关系,成为相扑力士参加艺能界活动时首选的代理人。但如果有朝一日,宫泽理惠又一次上演逃离,那么,渡边万由美得到的,就是这个天才女演员。

这样的想法留在渡边万由美的心里,并不打算说给岩桥慎一听。

不过,岩桥慎一也并不刨根问底,不想知道渡边万由美对宫泽理惠出手,是出于怎样的理由。或者说,理由是什么,其实也并不重要。

既然渡边万由美决心,愿意当宫泽理惠的保护人,以她的势力,只要宫泽理惠能迈出一步,一切就都顺理成章。

但最重要的是宫泽理惠迈出一步,最困难的,也是宫泽理惠迈出第一步。岩桥慎一心里清楚,没有这第一步,一切就都是徒劳。

“既然如此,”岩桥慎一半开玩笑,“接下来,万由美桑可得当个爱情守护者了。”

渡边万由美吐槽,“听着不像是好话,像是在说一个多事的欧巴桑。”

岩桥慎一投降,“我可没有这样的意思。”

渡边万由美不战而胜,顿时失去了再和他说些什么的兴趣。她看了看手表,对着岩桥慎一下逐客令,“碰头会就快要开始了。”

“明白。”岩桥慎一站起来,和她开玩笑,“身为下属,理应提前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