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

李敬玄坐在棋盘前,看着胶着的棋局,陷入沉思。

他在考虑,这次要让步多少,才能让圣人满意。

宰相是一个极为特殊的位置,历朝历代,皇帝与宰相之间,都有或明或暗的争权夺利。

李敬玄无疑是以李治的心腹登临此位,起初听话,对圣人的安排言听计从,但渐渐的,也开始壮大自身。

都位极人臣了,自然要享受那种大权在握的感觉,真事事为圣人,他那么辛苦升官做什么?

而也正因为有了宰相的权威,李敬玄才能在李治的容忍范围内不断试探,逐步扩充势力。

李治厌恶的情绪虽然在堆积,却又不会真的拿下他。

毕竟把李敬玄撤了,换另一位宰相上来,不见得更好。

正常情况下,双方把持权力,彼此拉锯,才是常态。

只是这次显然是突发事件。

李敬玄很清楚谣言大大触怒了圣人,自己的儿子又做了些糊涂事,理应让步,平息圣人的怒火。

算了算要让出多少关键位置,李敬玄心疼地皱了皱眉,怒哼道:“孽子!孽子!”

骂归骂,关心还是得关心,他招来管事:“内卫那边情况如何了?”

身边人道:“阿郎,并无消息传回,应该不是坏事。”

李敬玄微微点头,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真要有坏事……

外面传来惊惶的呼喊:“阿郎,不好了!不好了!”

李敬玄脑袋一晕,沉声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报完事情自去领笞刑!”

通报的管事欲哭无泪,却也赶紧道:“崔侍郎被抓起来了,听说都开始在内狱审问了!”

李敬玄愕然:“崔守业是内卫阁领,谁敢以下犯上……圣人下了什么旨意?”

管事道:“圣人罢去了崔侍郎的官职,他的官袍和官印都被扒下,立刻关入大牢!”

李敬玄若有所思:“圣人为何如此惩处?难道……谣言是此人所放?不无这个可能!”

崔守业对于宰相的执着,没有人比李敬玄更清楚了,否则他当年也不能轻易将其拉上船。

那借此机会,崔守业想要把他拉下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政治斗争。

想到这里,李敬玄轻抚胡须,恢复泰然之色,挥了挥手:“无妨,此事不见得是坏事,下去自领十鞭!”

倒霉鬼退下挨鞭子,其他人噤若寒蝉。

这位阿郎规矩极重,为人又爱惜名声,因此对于下人约束非常严格。

鞭子打十下到五十下,叫“笞刑”,如果打六十下到一百下,就变成了这个时代的“杖刑”。

官府的杖刑,最多也只能打到二百下,但李府的下人却有被直接打死的,从此其他人更是谨慎度日,不敢污了主人名声。

“崔守业完了,此案不会再多做打击,我也不必退让那么多……”

而李敬玄看着棋盘,重新将几枚棋子摆放上去,笑容浮现。

心情变好后,又不免有些奇怪。

他写了那么多封信件,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一封回来?

虽然说有些事情可以心照不宣,但终究不如黄纸黑字。

李敬玄想到这里,迟疑片刻,还是将几枚棋子拿了下来,喃喃道:“也罢,还是多退让些吧!”

正在这时,内宅的仆人又来禀告:“阿郎,夫人好像要归家。”

李敬玄一怔,露出不解,匆匆起身。

这位新婚娘子,是太原王氏的嫡女,出身不可谓不贵。

李治前一位王皇后,表面上出自太原王氏,那其实是攀的分支,主脉不认,王皇后仗着是王思政的后代,被关陇士族所拥护,得到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等人的支持,和山东士族其实没啥关系。

而李敬玄的第三任妻子,则是真正的太原王氏嫡女,大婚之后,单单从主家带来的嫁妆,就足够李府的吃穿用度,再上一个档次。

李敬玄匆匆赶去,在后院拦下了被婢女前呼后拥的王氏:“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王氏行礼,姿态上无可挑剔:“夫郎,我回娘家。”

李敬玄皱眉道:“今时特殊,不可节外生枝,还望夫人打消此念,日后再回,我会亲送夫人。”

王氏摇头:“不劳夫郎了,此回家门,我将送上和离之书。”

李敬玄愣住,一时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足足过了十数息,才沉声道:“这是何意?我可有亏待夫人之处?要行此恣意之举?”

王氏淡然道:“不是妾损谤自家夫婿,实乃前任不幸,不欲重蹈覆辙,我书信回家中,亲长也同意妾身之意。”

“是以为我失了势,迫不及待撇清关系吧!”

李敬玄面无表情,心中暴怒。

他的第二任夫人之死,当年也闹得沸沸扬扬,毕竟家中亲长都是士族贵人,看到女儿临死前那般凄惨,回去后自然有怨言。

但李敬玄连发十几篇声情并茂的爱妻之文,士林疯狂称颂,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山东士族还是乖乖送上了第三任娘子,赵郡李氏还主动提出并宗。

结果他现在嫡子刚刚被抓,王氏就要和离,还拿出前任妻子说事?

王氏其实也不是那么急,但她写信后,很快收到了长安兄长的回信。

信中让她速速与李敬玄和离,不要累及族内。

她和这冰冷冷的宰相在一起,总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信中所言正中下怀,此刻再行一礼:“和离之书至,将做财账交割,妾告辞了!”

目送新婚娘子离去,李敬玄脸颊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贪权,却不贪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