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纯礼沉默,半晌后询问道:“燕云之地光复后,当地百姓是否归心?若有官军支援,能否在辽军主力毁诺的情况下,守住燕云?”

高廉胸膛剧烈起伏,气得发抖:“我来金陵的时候,乡军刚取涿州,燕云百姓是否拥护我大宋,我并不清楚,但那耶律得重怕汉民将领造反,杀了几个领头者,怕是要离心离德了……”

“至于官军支援?呵,说句不好听的话,此番北军的表现,你们也看在眼中,如果北上,是去支援的,还是去扰乱乡军秩序的?”

“乡军既能光复燕云之地,只要辽军主力不回,就一定能守得住!如果你们要放虎归山,甚至还让辽军直接走雁门,然后指望那群无能的官兵支援,就准备再度失去好不容易得回的燕云吧!”

范纯礼闻言又沉默下去,脸色愈发苍白。

范正己见父亲如此,赶忙开口道:“朝廷也是无奈,辽军主力继续盘桓在河南,只怕生灵涂炭,更多的百姓遭殃啊!”

高廉冷冷地道:“之前辽军在河北河南肆虐的时候,公子怎么没说生灵涂炭?现在要议和了,知道百姓遭殃,生灵涂炭了?”

“范相公,你是我大宋的宰相,满腹经纶,我只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百姓,靠着我大兄才有了如今的官当,我都能明白的道理,你应该更加清楚!”

“陛下要议和,我们违逆不得,也就认了,但就算要议和,也绝对绝对不能让辽军回燕云,不然你们这些士大夫,又有何资格号称受圣人教诲,齐家治国平天下?”

范正己被高廉的话驳斥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听到最后更是勃然大怒:“你岂可对我父亲无礼?”

范纯礼露出痛苦之色,勉强抬起手摆了摆:“高公事所言不错,但如今的朝堂,已经不是汴京时期的那般了……”

赵佶迁都来江南后,朝局也急剧变化,许多江南本地的官员受到了大力提拔,这些人自然不希望辽军过江,甚至连相关的风险都不愿意冒……

至于远在千里外的燕云屏障,江南百姓过日子顾不上,这些官员难道就在意么?那里无论丢失不丢失,受到异族骑兵威胁的都是河北河南山东等地,与有长江之险的江南何干?

所以这次的议和,韩忠彦、曾布、范纯礼、蔡卞四人都不同意,然后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失去了掌控朝局的能力,才有提议章惇回归的声音,那是曾布提出的,可如今看来,也起了反效果……

范纯礼自有无奈之处,但高廉已经抱了抱拳,冷冷地道:“我确实不知朝堂的变化,也没资格知道,那是诸位相公需要操心的事情,还望诸位能为前线流血厮杀的将士们考虑考虑,真正做到圣贤书上所言的为国为民!言尽于此……告辞!”

眼见高廉拂袖而去,范纯礼张了张嘴,浑浊的泪水溢出眼眶:“老夫一生为官,无愧于心,如今被人这般斥责,却是哑口无言,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为大宋鞠躬尽瘁的阿父?”

说罢,他浑身无力,仰后就倒,堂内只余下范正己凄厉的高呼声:“父亲!

……

“范公病重卧床了?叫几个太医,去府上瞧瞧吧!”

金陵的皇宫正在加班加点的修建,奇花异石坐落其中,令赵佶颇为期待,而听到范纯礼的消息,他嘴角微微扬起,再拿出盟约的草书看了一遍,露出满意的神色。

赵佶也是聪明人,一看辽帝提出的和谈,就知道这次的盟约,与其说是议和,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辽帝想要主力军队安然撤回,甚至极有可能谋夺燕云,他则要洗去弑母的大过,重新让皇位稳固,双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唯独可惜的是,燕云可能会得而复失。

如果在他赵佶手中,能重夺燕云,那可是超越了历代大宋天子,直逼太祖的荣耀。

但赵佶也不后悔,首先要皇位稳固,才有了其他的一切,否则燕云收回来,自己却被废下台,那岂不是为旁人作嫁衣裳?

又将盟约看了一遍,赵佶突然想到那个潜邸旧臣,自己曾经最喜欢的蹴鞠侍从:“高求……没想到连你都敢公然抗旨,不将朕的威严放在心中了?”

他的眼神里涌出被亲信背叛的怒火:“你是以为朕的弑母之罪已定,自己则有了光复燕云之功,能在下一位天子面前邀功受宠么?呵!朕不好杀你,就让辽人解决你吧!”

“传信使者,签订盟约!”

公元1101年九月,宋辽两国使者在扬州宝右城中,签订盟约,约定五条。

第一,辽国天祚皇帝耶律延禧,认大宋天子赵佶为兄长,自承污蔑其弑杀向太后之罪,妄动干戈,交予谍细罪人,向兄长请罪,赵佶宽宏赦免,两国罢战言和,百姓不受兵戈之苦;

第二,辽军立刻从洛阳撤退,由河东至雁门,返回中京道,辽国割让燕蓟十四州予大宋,承认此地归属于大宋,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皇;

第三,大宋每年岁赐银三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宋辽两国但遇灾荒,互济互赈;

第四,宋辽两国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第五,凡有越界逃犯,宋辽两国当彼此当合力搜捕,不得藏匿;

自此,宋辽重回兄弟关系,赵佶为兄长,耶律延禧为贤弟,此次盟约,史称宋辽宝右之盟。

当燕云光复的消息与议和的盟约,一前一后地传遍大宋各路州县,天下再度沸腾!